第十五章狂歡之苦澀 (3)
一切都處於混亂之中。從窗子望出去,她看到學生們走下台階,臂下夾著書本,一邊走一邊說話,都在說話。非常想離開的念頭一下占據了她的心。她也想一走了之。她懼怕物質世界,懼怕她自己的變形。她想跑去與斯克裏賓斯基相會——那是新的生活,是現實。
她非常迅速地把玻璃片擦幹淨放好,敏捷地收拾好她那塊地方。她要跑去與斯克裏賓斯基相會,快,快。她不知道將要見到的是什麼樣的人。但這將是一個新的開端。必須趕快。她快步掠過走廊,一隻手拿著刀片、筆記本和鉛筆,手臂上搭著圍裙。她昂著頭,臉上顯得熱切、緊張。斯克裏賓斯基可能不在那兒。剛出走廊,她就看見了斯克裏賓斯基,一眼就認出了他。但是,他又是那麼陌生。他避免被人注意地站著。很奇怪,他會不好意思,厄秀拉吃了一驚,她認識的教養良好的年輕人可不是這樣的。似乎他不願別人看見他。他的穿著很體麵。渾身涼颼颼的,像有一束冷若冰霜的陽光照在她身上,厄秀拉自己都不願承認這一點。這就是他,打開新世界的鑰匙,新世界之細胞核。斯克裏賓斯基看著她迅速穿過大廳——一個身著白色法蘭絨襯衣和黑裙子的苗條姑娘,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露出一抹陌生的光彩。他一驚,又興奮起來了。其他學生在大廳附近來來去去,斯克裏賓斯基緊張不安。厄秀拉笑著把手伸給他,一副迷惑的神情,他也看不出是什麼意思。一下子她又走了,去拿她出門的東西。
過一會兒又來了。像她過去在中學時一樣,他們到城裏吃茶點。他們又去原來那個茶館。厄秀拉看得出他和過去有很大差別。密切的關係,過去的密切關係還在,但是他屬於不同的世界,不同於她那一個。似乎他們倆都要求停戰,就在這停戰之時他們相會了。從最初的一刻,厄秀拉就模模糊糊地意識到,他們是敵對的雙方,在停戰之際走到一起來了。他的每個動作每句話都與厄秀拉的本質不相容。不過,她還是喜愛斯克裏賓斯基臉上和身上細滑的膚肌。他棕色的皮膚曬得更深了,身體更壯實了,現在是個男子漢了。厄秀拉認為,是他的男子氣使他變得陌生了。當他還是個小夥子,不大穩定的時候,他和她更親密一些。
厄秀拉認為,男人不可避免地要處於這種不可思議的獨立狀態,成為冷漠的另一個人。他在講話,但不是對她講。厄秀拉想和他說話,卻沒法接近他。看起來他那麼穩重、有把握,表現得很自信。他是個真正的好騎手,具有騎師的穩妥勁兒和習慣性的果斷明確,還有養馬人的邪性兒。而他的靈魂不過是動搖不定、含含糊糊的。他好像是由一套習慣性的行為和決定組成的。男人脆弱、易變的感情中樞是難以接近的,厄秀拉對此一無所知。她隻能感覺到他那動物欲望的陰暗沉重的穩定性。是不是他無聲的欲望使他來找她?斯克裏賓斯基的穩定性刺痛了厄秀拉的心,她感到困惑、恐懼,心裏涼了一大截,失望極了。他想怎麼樣?他的欲望隱藏的那麼深。為什麼他不承認自己?他想要什麼?他想要的東西準是說不出口的。
厄秀拉害怕地退縮了。不過她還是興奮得臉兒紅紅的。在他那陰暗隱秘的男性心靈中,他正跪在她麵前,醜惡地把自己暴露無遺。陰鬱的火苗燃遍全身,厄秀拉氣得直哆嗦。斯克裏賓斯基跪在腳下等待,那麼無能,等著她的憐憫。她可以接受也可以拒絕。如果她拒絕了,斯克裏賓斯基的心有一部分就要枯萎了。因為這對他是生死攸關的事。然而,這一切都必須隱藏的那麼嚴密,什麼也不能承認。她說:“你在英國打算呆多久?”“我還說不準——不過我認為,最多到七月份。”然後,他們倆都不說話了。他在這兒,在英國,呆六個月。他們在一起有六個月的時間。他等待著。又是同樣的僵硬死板,似乎她又被鋼製的世界纏住了。對這鐵打的安排動以血肉之情是徒勞。她的想象力很快又適應了眼下的情況。她問:“你在印度有職務嗎?”“有,我隻有六個月的假期。”“你喜歡出去在那兒呆嗎?”“我想是的。那兒有許多社會生活,還有許多事可幹,打獵、打馬球,而且,總能騎上一匹好馬。還有許多工作,大量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