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就是延綿一片的平擔的高原,成了天空底下一片又高又平的土地,隻承認天空噴射著日光的巨大威力,隻允許一些灌木叢束插入它們龐大的不衰退的身體與天空多變的身體的交流。在腳下,她看到村莊和樹林,有一列火車在勇往直前。這勇敢的小東西裝載著世界的重要物質穿過牧草地進入高原地帶的峽口,車頭飄出了白色的蒸氣,但是一直都那麼小。那麼小,它的勇氣卻推動著它從大地的這一頭走到那一頭,直到走遍天涯海角。而高原則淡漠極了,攤開四肢和身體承接太陽,金黃色的皮膚吸入陽光、海風和海邊吹來的積雲雨,極為平靜,不動聲色。高原不是更精彩嗎?火車小模小樣地冒著煙穿過一塊塊平地駛向迷蒙的大海,走得那麼快那麼有勁兒。厄秀拉為它的盲目、可憐的勇氣和旺盛的精力而落淚。
它往哪兒去?它哪兒也不去,隻是不停地走。沒有目標沒有目的,那麼盲目然而又那麼急促!她坐在一處古老的史前的土方工程上哭了起來,淚流滿麵。火車盲目又討厭地穿過了大地。她臉對高原趴著。高原那麼強大,隻顧與永恒的天空交媾。厄秀拉也希望能成為天空下一座結實平滑的土丘,胸脯和四肢朝著風兒,雲彩和強烈的陽光裸露。可是,她必定還要爬起來,從這灑滿陽光的立足點往下看,遙望遠處成圖案的、平坦的土地,土地上的村莊、煙霧的活力。看上去,那列奔馳而去的火車目光那麼短淺,村莊的渺小真驚人,村子裏的活動更是微不足道。斯克裏賓斯基茫然地走來走去,不知道他在哪兒,他在和厄秀拉幹什麼。厄秀拉的激情好像全都在高原上迷失了,要往下走的時候,她情緒低沉了。在高原上她又活躍又自由。在房子裏,她再也不願愛斯克裏賓斯基了。她說她恨房子,特別恨床,很討厭斯克裏賓斯基上她的床。
她要上高原過夜,斯克裏賓斯基和她一起去。時值仲夏,日子特別長。十點半左右,黑中帶藍的夜幕終於降臨了。他們倆拿起毛氈,順著陡峭的山路爬上頂峰。在上麵,星星顯得特別大,下麵的土地沒入了黑暗中。在上麵,和星星在一起,厄秀拉自由了。遠處,他們看見一片共同色的微弱燈光,那是非常遠的地方,在海上或還在陸地。和星星在一起她就無拘無束了。她把衣服脫掉,讓斯克裏賓斯基也脫掉他的。沒有月光,他們在平坦的草地上跑,跑出去很遠。離他們放衣服的地方有一英裏多。他們全身赤裸,在黑暗輕柔的風中跑,和高原一樣赤裸。厄秀拉的頭發吹得鬆散,披在肩上。她跑得飛快,跑去露池以前她穿上了涼鞋。圓形的露池裏,星星很平靜。她慢慢地摸水,用手去抓星星。突然,她驚退了,迅速跑開。斯克裏賓斯基在她身邊,然而隻是勉強被容許在那兒。斯克裏賓斯基是她害怕時的掩蔽物,為她效勞。厄秀拉抓住他,擁抱他,緊緊地抓牢他。不過,她睜大眼睛望著星星,仿佛是星星而不是斯克裏賓斯基和她在一起,是星星進入了她黑暗無底的子宮內,終於了解了她
。黎明來了。他們一起站在高處——那是石器時代人的土房工程,一起觀望著黎明之光。光照到了大地上,大地還是一片黑暗。厄秀拉望著天空一條發白的邊緣,遠遠地映襯著黑暗的大地。黑暗變淡呈藍了。身後,從海邊刮來了一陣微風。風兒似乎要跑到黎明的縫隙。站在黑暗前哨的他們倆,在等待著黎明。光線越來越強烈,衝著深藍色的半透明夜空噴薄而出。天越來越亮,接著,在光線射出之處出現了一抹紅霞。玫瑰色的雲霞變黃了,發白了,又成了一種新的黃色,顫動著,浮現在天邊的光源之上。玫瑰色在徘徊顫動著,燃燒起來了,成了一片火紅色,倏忽即逝,黃色從越來越亮的光源大片地湧上來,黃色的波浪蓋滿了天空,把浪花灑向黑暗。
黑夜越來越藍,越來越淡,發白了。很快也要變得光輝明亮。太陽出來了。融成一團的光亮在強有力地震顫,令人吃驚地滑動,接著,那一團光源湧上來,展示自己。太陽升上高空了,強烈得不能直視。高原下的大地還在睡著,那麼平靜。隻有不時傳來的雄雞報曉聲。要不然,從遠處的黃色丘陵到高原腳下的鬆樹,一切都被剛才的金黃色洪水衝洗塑造成了新的麵貌。金黃色陽光照耀著清晰的大地,說不出的寧靜,極有希望。厄秀拉的心靈在震顫,在哭泣。突然,斯克裏賓斯基瞥了她一眼。她淚流滿麵,嘴巴在奇怪地牽動著。他說:“你怎麼了?”她極力忍住抽泣,過了一會兒,一邊說:“景色真美”,一邊望著光輝燦爛的大地。大地那麼動人,那麼完美,那麼純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