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狂歡之苦澀 (7)(2 / 2)

終於,厄秀拉打破了沉默,納悶地問他:“什麼使你那麼傷心?”此刻,她確實不知道。

“你說永遠不想和我結婚,”他的回答帶著孩子氣的直率。她說:“但是,為什麼這就使你傷心成這樣?我所說的一切你都用不著那麼認真。”“我不知道,我並不想這樣,”他低聲下氣地說。厄秀拉溫情地緊握著他的手。他們緊挨著坐下,看著士兵們跟他們的心上人一一走過,在通向公園盡頭的大道那邊,微弱的燈光數不清。厄秀拉也謙卑地說:“我不知道你這麼計較。”“我沒有計較,”他說,“我自己受不了了。不過,我最擔心的是——”他的聲音那麼平靜,不帶感情色彩。厄秀拉心裏感到害怕。“我親愛的!”厄秀拉說著又向他靠近。但她不是出於愛而說的,是出於害怕。

“我最擔心的——其他的都無所謂,生也好死也好,”他還是用同樣平穩、不帶感情色彩的聲音在敘述實情。

厄秀拉憂鬱地低聲說:“你最擔心的是什麼?”“是你——你和我在一起。”厄秀拉又害怕了。她會被這句話征服嗎?她哆哆嗦嗦地靠著斯克裏賓斯基,靠得很緊。他們坐在那兒不說也不動,聽著城裏喧鬧嘈雜的聲音,聽著走過身邊的情人們的低聲細語和士兵們的腳步聲。厄秀拉戰栗著倚在他身上。他說:“你冷嗎?”“有一點兒。”“我們去吃點晚餐。”現在,他又顯得平靜、果斷、冷淡了。這樣很美。他似乎有某種奇怪的冷靜的力量能控製厄秀拉。他們到一家餐館喝意大利酒。可是,斯克裏賓斯基蒼白的倦容並沒有消失。他終於說:“今晚別離開我,”一邊望著厄秀拉,懇求她。他變得那麼生疏那麼不近人情。厄秀拉感到害怕。她顫抖著說:“可是我那兒的人們……”

“我會向他們解釋的,他們知道我們訂婚了。”厄秀拉坐著,臉色蒼白,一聲不響。他在等著。最後他說:“我們走吧,好嗎?”“到哪兒?”“到一家旅館。”厄秀拉的心一沉。也沒應一聲,她就站起來,默許了。但是現在她冷淡極了,就像在幻境之中。不過她不能拒絕他。看來這就像是命中注定的,她並不想要這種命運。他們到了一家意大利旅館,要了一間昏暗的房,裏麵有一張很大的床,挺幹淨,就是暗一些。天花板上正對著床畫著一大圈花邊裝飾紋,中間有一束花。厄秀拉認為挺好看的。斯克裏賓斯基走近她,緊緊地纏著她,就像鋼鐵貼在她身上,扭住她。厄秀拉的激情也給喚起來了,很強烈,卻是沒有感情的。這個夜晚他們的情欲很強烈很狂熱。他把厄秀拉緊緊地摟在懷裏睡。整個晚上他都把厄秀拉緊緊貼在身上。厄秀拉順從了他,默許了,但是睡得不熟也不實在。早晨,院子裏有一陣水的濺灑聲,陽光從窗格子瀉進屋裏,厄秀拉醒了。她以為是在外國。斯克裏賓斯基是她的一個精神負擔。

她靜靜地躺著、想著。斯克裏賓斯基的胳膊環抱著她,頭靠在她肩上,身體就在後麵緊緊貼著她,還沒醒。她望著從百葉窗射進來的陽光,一條一條的,周圍的一切又消失了。她到了另一塊土地上,在另一個世界。在那兒,舊的約束全都融化消失了,人們可以自由行動,用不著害怕自己的夥伴,用不著小心翼翼,也用不著防衛,而是平靜淡漠,自由自在。模模糊糊地,她漫步在一片銀白色的光亮中,消遙自在。這個世界的一切束縛都被衝破了。英國消失了。她聽到下麵院子裏異國腔調的喊聲:“喔,喬瓦尼——喔喔喔,喬瓦尼!”

她知道自己是在一個新的國家,過一種新生活。這樣靜靜地躺著真是美極了,心靈自由又單純地在另一個更單純更接近自然的世界裏遨遊。但總是有一種不祥的預兆在控製著她。她越來越清楚地意識到斯克裏賓斯基的存在,知道他就要醒了。她必須調整一下精神,離開自己那遙遠的世界,回到他身邊。厄秀拉知道他醒了。他靜靜地躺著,躺著不動跟他睡著的時候不一樣。接著,他的胳膊痙攣一般緊摟住她,小心地問她:“你睡得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