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僵硬的身子慢慢從沙灘上抬起,終於坐了起來。現在她麵前沒有月亮也沒有大海了,一切都消失了。她拖著麻木的身子回到那幢房子,進了她的房間,倒在床上。早晨給她帶來了一個表麵生活的新機會。然而她內心已經冷淡、麻木,沒有活力了。吃早飯時斯克裏賓斯基出現了,麵色蒼白,神情頹喪。他們倆誰也沒看誰,誰也沒和誰說話。除了一般禮節性地說兩句無關緊要的話,他們不在一起,也沒談在這裏剩下的兩天他們倆的關係。像兩個木呆呆的人一樣,他們不敢相認,也不敢互相看。她收拾行李,穿好了衣服。有幾位客人一起走,乘一趟火車。斯克裏賓斯基就要失去跟她談的機會了。在最後的一刻,他敲響了厄秀拉臥室的門。厄秀拉手裏拿著傘站在門前。他把門關上,不知道說什麼。終於,他抬起頭問厄秀拉:“你和我之間就這樣完了?”
“這不是我的錯,”厄秀拉說,“我們互相了結了。”他望著厄秀拉,望著這張拒人於外的臉,覺得這張臉真冷酷。而且他知道再也不能去碰她了。他的意誌崩潰了,變得冷酷無情了,可是,還沒有放棄他體內的生命。斯克裏賓斯基問:“喂,我做了什麼不對的事情?”他的聲音帶著怒氣。
厄秀拉用同樣單調、沒有感情的聲音說:“我不知道。這件事結束了,失敗了。”斯克裏賓斯基不作聲了,話還在肚子裏憋著。他終於抬起頭來,提出最後一次質問:“這是我的錯嗎?”“你不可能——”她剛說了個開頭,就不往下說了。斯克裏賓斯基害怕再聽到什麼,轉身走開了。厄秀拉收拾起她的行李、手帕和雨傘,現在一定要走了。斯克裏賓斯基在等待她離開。馬車終於來了,她和其他人一起走了。她走遠看不見了,斯克裏賓斯基大為寬慰,感到平庸的愉快。一時間,一切都被忘卻了。那天他一直孩子般地溫和友好,很驚訝生活會是這般美好,比過去的美好。擺脫厄秀拉是件多麼簡單的事!一切事情都是那麼地友好和簡單。厄秀拉強加於他頭上的是些什麼虛假的東西?然而到了晚上,他不敢獨處。和他同住一室的人走了,黑暗的時光對他來說是痛苦的。他恐懼地望著窗子,備受折磨。這可怕的黑暗什麼時候才能離開他?他神經高度緊張地熬過去了,拂曉時分才睡著。他再也不想厄秀拉。隻是他越來越害怕晚上的幾個小時,這種感覺像躁狂症一樣地纏住他。他時睡時醒,常常半夜苦惱地醒過來。恐懼已經把他內耗空了。
他打算很遲再睡,和別人一起喝酒,喝到夜間一點或一點半,然後他再忘掉一切地睡三小時。五點鍾天就亮了。但是,隻要他睜眼一看是漆黑一片,他就給嚇得半死。白天他就一切正常,總是忙忙碌碌地幹這幹那,盯著眼前的瑣事,這樣似乎就充實、滿足了。不管他幹的事情多麼瑣屑無益,他都一門心思地幹。他總是那麼活躍、高興,那麼令人愉快那麼可愛,還瑣瑣碎碎。他就怕黑夜和臥室裏的寂靜,黑暗會攪得他心神不安。這他可忍受不了,正如想起厄秀拉他也忍受不了一樣。他沒有靈魂沒有背景,從不想厄秀拉,一次也沒想,不留她的痕跡。厄秀拉就是黑暗,就是挑戰和恐怖。他轉而顧及眼前的事。他想趕快結婚,以避過黑暗,避過向她心靈的挑戰。他要和他那位上校的女兒結婚。總要找點事幹的衝動驅使著他,沒有猶豫,他很快就寫了一封信給那位姑娘,告訴她,他的婚約已經解除。那是一時的衝動,他自己比其他任何人都更不理解為什麼要這樣做,現在已經結束了。他能不能很快就見到他最親愛的朋友?在得到回答以前,他高興不起來。他得到了那姑娘出乎意料的回音,她願意見見斯克裏賓斯基。
現在她和姑姑住在一起。斯克裏賓斯基馬上到她那兒去,第一天晚上就向她求婚。她同意了。兩周之內就舉行了婚禮,沒有大肆聲張。這件事沒有通知厄秀拉。下一周,斯克裏賓斯基和他的新婚妻子乘船到印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