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忘”的意思是靜坐而心忘,所謂“心忘”,就是忘卻天地萬物,忘卻自我,忘卻世間的一切。第一階段,“敬信”。就是對大道必須要有虔誠的信仰,深信不疑,這是修道的基本前提。他說:“信者,道之根;敬者,德之蒂。根深則道可長,蒂固則德可茂。”如果“信道之心不足,乃有不信之禍及之,何道可望乎?”隻有“敬仰尊重,決定無疑”的人,才能步入得道的“階次”。所以他說:“如人聞坐忘之言,信是修道之要,敬仰尊重,決定無疑者,加之勤行,得道必矣。”因而在司馬承禎看來,對於得道之事,誠則信,信就靈,所以他把“敬信”視為修道的第一步。第二階段,“斷緣”。所謂斷緣,就是要斷絕俗世塵緣,不為世俗事務所累。放棄世俗間的事情,身體就會輕鬆;做到清靜無為,內心就會安靜。遠離一步塵世,就接近一步大道。即使遇到必須做的事情,做事時也不可產生好惡之情,以免破壞平靜的心境。斷緣可以說是樹立虔誠信仰後的第一個實際行動,即讓自己的內心一步步遠離這個汙濁不堪、喧鬧不已的世俗生活。所以要求修道的人要“塞其兌,閉其門,終身不勤”。他說:“斷緣者,斷有為俗事之緣也。棄事,則行不勞,無為,則心自安。恬簡日就,塵累日薄,跡彌遠俗,心彌近道,至聖至神,熟不由此乎?”第三階段,“收心”。司馬承禎認為,心是“一身之主,百神之帥,靜則生慧,動則成昏。”因此,“學道之初,要須安坐,收心離境,住無所有。因住無所有,不著一物,自入虛無,心乃合道。”就是把心思從世俗生活中收斂回來,使它安寧平靜,逐漸進入修道的狀態。修道者不僅要收心,而且還要做到不執著於收心,如果時刻還要告誡自己應收心,那其實還是一種累。司馬承禎還指出收心過程中的四種偏差:一是一無所思、大腦一片空白的“盲定”;二是任憑內心胡思亂想,絲毫不加節製;三是雖然明白善惡,但思緒四處飄蕩,不能歸依於大道;四是像世人一樣無事不做,卻大言自己內心一無所染。正確的做法應該是:清除心中的一切世俗雜念,做到“在物而心不染,處動而神不亂,無事而不為,無時而不寂”。並且還指出,修道是一個長期的過程,不可一蹴而就,隻有長期修煉下去,才能產生符合大道的智慧。第四階段,“簡事”。所謂簡事,就是要善於選擇事務,換句話講,就是修道者一定要知道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不該做。司馬承禎明確指出,人生在世,不能不做事,但做事時一定要把握這樣的原則:排除那些對修道養生沒有作用的事物,如酒肉、羅綺、名位、財產等等。在司馬承禎看來追求這些事物的世俗行為,將極大地傷害自己的生命,不利於修道。第五階段,“真觀”。即善於觀察,不為外物所迷。有了前四個階段作鋪墊,自然會逐漸產生高超的智慧,發現真理。具體講,就是能夠認識什麼是禍福吉凶,並能及時采取相應的措施,以保證自己生命的安全,不為自己留下任何拖累,以便進一步修道。司馬承禎提醒修道者要防微杜漸,要明白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可能成為禍福吉凶的緣由,還要知道世間萬物都是虛幻不實的,因而不值得自己去追求。第六階段,“泰定”,就是安詳而心靜。所謂的泰定,就是清除了一切世俗欲望,身如枯木,心如死灰,勿須有意去追求靜心,而心無時無刻不處寂靜的狀態。這一階段的內容與“收心”相似,但收心講的是一種要求,是一個修煉的過程,而泰定講的則是收心過程的完成和實現。司馬承禎認為,做到了泰定,就能產生智慧,有了智慧而不使用,反過來再用這種智慧去護養安靜的心境,做到靜心與智慧相互養護,這樣就能形成良性循環,久而久之,就自然能夠得道了。
坐忘論序夫人之所貴者,生也;生之所貴者,道也。人之有道,如魚之有水。涸轍之魚,猶希升水。弱喪之俗,無心造道。惡生死之苦,愛生死之業。重道德之名,輕道德之行。喜色味為得誌,鄙恬素為窮辱。竭難得之貨,市來生之福。縱易染之情,喪今生之道。自雲智巧,如夢如迷。生來死去,循環萬劫。審惟倒置,何甚如之!故《妙真經》雲:“人常失道,非道失人;人常去生,非生去道。”故養生者慎勿失道,為道者慎勿失生。使道與生相守,生與道相保,二者不相離,然後乃長久。言長久者,得道之質也。經雲:“生者,天之大德也,地之大樂也,人之大福也。道人致之,非命祿也。”又《西升經》雲:“我命在我,不屬於天。”由此言之,修短在己,得非天與,失非人奪。捫心苦晚,時不少留。所恨朝菌之年,已過知命,歸道之要,猶未精通。為惜寸陰,速如景燭。勉尋經旨,事簡理直,其事易行。與心病相應者,約著安心坐忘之法,略成七條,修道階次,兼其樞翼,以編敘之。【語譯】人最為寶貴的是生命,而生命之中最為寶貴的是大道。人有了大道,就如同魚兒有了水。身陷於將要幹涸的車轍中的小魚,尚且希望能夠得到一升水活命;而很早就喪失了大道的俗人,卻沒有想要歸依大道。人們討厭生生死死給自己帶來的痛苦,卻又喜歡造下能夠引起生死輪回的惡業;人們往往重視道德的名聲,卻又常常輕視符合道德的行為。人們喜歡華麗的色彩、美味的食物等各種物質享受並以此為得意,鄙視恬淡樸素的生活而以此為窮困羞恥。人們花盡很難得到的財物,去換取來生的幸福;人們放縱自己的容易受外界**的情欲,從而喪失了生命中的大道。人們自以為很聰明,實際上卻如同生活在夢中那樣迷亂不堪。人們生來死去,如此循環往複永無休止之時。仔細想想那些本末倒置的事情,有哪一件比這種做法更為嚴重。因此《妙真經》說:“人們常常喪失大道,並非大道拋棄人們;人們常常喪失生命,而並非生命中沒有大道。”所以養生的人千萬不要背離大道,修道的人千萬不要違反生命之理,使大道與生命相互守候,生命與大道相互保護,這二者不相分離,然後就能夠長生。我們說的長生,就是得道的本質表現。道經上說:“生命,是上天賜予人們的最大恩德,是大地最樂於做的事情,也是人們最大的福氣。得道之人能夠長生,並非因為他們的命運好。”所以《西升經》又說:“我自己的生命完全由我自己掌握,而不由上天決定。”由此看來,生命的長短在於自己,得到了長壽而並非上天所給予,失去了生命也並非被別人奪走。我通過反省明白了這一道理,苦於太晚了一點,時光不會稍留片刻。我遺憾的是自己生命短暫,且已年過五十,但歸依大道的要領,我卻依然不夠精通。為此我珍惜每一寸光陰,因為光陰快如光速。我努力研究道經中的旨意,道經中講的事情比較簡單,說的道理也很正確,要求做的事情也容易辦到,我對應著世人貪戀名利、心情浮躁的毛病,簡單地寫下了安心坐忘的方法,大略共有七條,闡述了修道的幾個階段,另外還有一篇<樞翼>,我把它們編排、敘述如下。敬信第一【題解】敬信,虔誠地信仰。修道的首要條件就是敬信,隻有對自己所修之事堅信不疑,才能進入修道狀態,才能最終得道。這就是人們常說的誠則信,信則靈。夫信者道之根,敬者德之蒂。根深則道可長,蒂固則德可茂。然則璧耀連城之彩,卞和致刖;言開保國之效,伍子從誅。斯乃形器著而心緒迷,理事萌而情思忽,況至道超於色味,真性隔於可欲,而能聞希微以懸信,聽罔象而不惑者哉!如人有聞坐忘之法,信是修道之要,敬仰尊重,決定無疑者,加之勤行,得道必矣。故莊周雲:“隳肢體,黜聰明,離形去智,同於大通,是謂坐忘。”夫坐忘者,何所不忘哉?內不覺其一身,外不知乎宇宙,與道冥一,萬慮皆遺,故莊子雲“同於大通”。此則言淺而意深,惑者聞而不信,懷寶求寶,其如之何?故經雲:“信不足,有不信。”謂信道之心不足者,乃有不信之禍及之,何道之可望乎?【語譯】信仰是學道的根基,敬重是修德的根本,根基深厚則學道自然日有長進,根本牢固則品德自然日漸高尚。然而和氏璧雖然光彩照人、價值連城,卞和卻因為獻它給楚王而被截去雙腳;伍子胥的諫言具有保衛國家的作用,吳王卻賜劍命他自盡。和氏璧是一個真真切切的具體事物,而楚王卻糊糊塗塗看不到它的貴重;伍子胥講的道理、事情明明白白,而吳王卻糊糊塗塗聽不出其中的價值;更何況至高無上的大道已經超越了具體事物的範疇,那些真性被名利所遮蔽的人們,能夠一聽見無聲無息的大道就產生信仰,一聽到無形無象的大道而不產生懷疑嗎?如果有人聽到了坐忘這一方法,相信這是修道的關鍵,對它敬重、信仰,決心修煉毫不懷疑,再加上勤奮實踐,那麼他肯定能夠得道。因此莊子說:“忘掉自身,除去視聽,拋棄形體,不要智慧,同無所不通的大道化為一體,這就叫坐忘。”能夠達到坐忘境界的人,還有什麼不能忘掉呢?對內感覺不到自身的存在,對外感覺不到天地萬物的存在,與大道融為一體,各種各樣的思慮全被遺忘。因此莊子說:“同無所不通的大道化為一體。”這話講得淺顯易懂而含義卻十分深刻。那些糊塗人聽到這些話是不會相信的,他們自身已經具備了修道的寶藏卻又到處尋找這種寶藏,對這樣的人又有什麼辦法?因此道經上說:“因為信道之心不足,所以沒有虔誠的信仰。”這話講的是信道之心不足的人,就會有因缺乏信仰而造成的災禍降落在他們的身上,哪裏還有希望去獲得大道呢?斷緣第二【題解】斷緣,斷絕一切塵緣,不為世俗所累。作者認為要想得道成仙,必須斬斷塵緣,做到清靜無為,這樣就能心靜體安,為進入坐忘境界進一步打好基礎。斷緣者,謂斷有為俗事之緣也。棄事則形不勞,無為則心自安。恬簡日就,塵累日薄,跡彌遠俗,心彌近道,至神至聖,孰不由此乎?故經雲:“塞其兌,閉其門,終身不勤。”或顯德露能,來人保己;或遺問慶吊,以事往還;或假修隱逸,情希升進;或酒食邀致,以望後恩。斯乃巧蘊機心,以幹時利,既非順道,深妨正業。凡此之類,皆應絕之。故經雲:“開其兌,濟其事,終身不救。”我但不唱,彼自不和;彼雖有唱,我不和之。舊緣漸斷,新緣莫結。醴交勢合,自致日疏,無事安閑,方可修道。故莊子雲:“不將不迎。”為無交俗之情故也。又雲:“無為名屍,無為謀府,無為事任,無為知主。”若事有不可廢者,不得已而行之,勿遂生愛,係心為業。【語譯】所謂的“斷緣”就是指斷絕為了名利而終日忙碌的俗事之緣。拋棄世俗事務,那麼身體就不會勞累,做到清靜無為,那麼心情就會安寧。恬淡簡樸的生活習慣一天天形成,塵世間的拖累就會一天天減少;行跡越來越遠離世俗,思想就會越來越接近大道,那些至神至聖的得道之人,哪一位不是因此而成功的呢?所以道經上說:“閉塞自己的耳目口鼻,關閉那欲望之門,終生不會遭受痛苦。”有的人宣揚自己的美德,炫耀自己的才能,以此來籠絡人心,保護自我;有的人忙於送禮慰問、慶賀吊唁,尋找事情與人交往;有的人假借隱居修道的途徑,實際上是想借此升官發財;有的人安排酒食邀人赴宴,目的是貪圖別人以後的回報。這些人都是內含投機取巧之心,以追求眼前的利益,這些做法既不符合大道,又嚴重地妨礙了他們對大道的修習。所有這一類的行為,都應該清除掉。因此道經上說:“開放自己的耳目口鼻以達到博見多欲,想成就一番世俗的事業,這是終身不可救藥的。”隻要我自己不主動提倡做事,別人自然不會前來應和;即使別人有所提倡,我也不去應和他,舊的塵緣就會逐漸斷除,新的塵緣也不會產生,酒肉之交、權勢之友自然會一天天疏遠。做到了安閑無事,才可以修習大道。因此莊子說:“既不去主動送走萬物,也不去主動迎來萬物。”這就是因為已經沒有與世俗交往的念頭了。莊子還說:“不要做虛名的傀儡,不要做智囊,不要被俗事加重自己的負擔,不要被聰明才智所主使。”如果遇到非做不可的事情,那麼就以一種不得已的態度去做它,但不要因此而產生愛惡之情,從而把這件事情記掛在心裏以形成惡業。收心第三【題解】收心,把心思從世俗中收斂回來,使它安寧平靜,逐步進入修道狀態。收心的過程,實際也就是逐漸清除塵世之情的過程。夫心者,一身之主,百神之帥。靜則生慧,動則成昏。欣迷幻境之中,唯言實是;甘宴有為之內,誰悟虛非?心識顛癡,良由所托之地。且卜鄰而居,猶從改操;擇交而友,尚能致益。況身離生死之境,心居至道之中,安不舍彼乎?能不得此乎?所以學道之初,要須安坐,收心離境,住無所有,不著一物,自入虛無,心乃合道。故經雲:“至道之中,寂無所有,神用無方。”心體亦然。源其心體,以道為本。但為心神被染,蒙蔽漸深,流浪日久,遂與道隔。今若能淨除心垢,開釋神本,名曰修道;無複流浪,與道冥合,安在道中,名曰歸根;守根不離,名曰靜定。靜定日久,病消命複。複而又續,自得知常。知則無所不明,常則永無變滅。出離生死,實由於此。是故法道安心,貴無所著。故經雲:“夫物芸芸,各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複命。複命曰常,知常曰明。”若執心住空,還是有所,非謂無所。凡住有所,則自令人心勞氣發,既不合理,又反成疾。但心不著物,又得不動,此是真定正基。用此為定,心氣調和,久益輕爽。以此為驗,則邪正可知。若心起皆滅,不簡是非,永斷知覺,入於盲定。若任心所起,一無收製,則與凡人元來不別。若唯斷善惡,心無指歸,肆意浮遊,待自定者,徒自誤耳。若遍行諸事,言心無染者,於言甚美,於行甚非,真學之流,特宜戒此。今則息亂而不滅照,守靜而不著空,行之有常,自得真見。如有時事,或法有要疑者,且任思量,令事得濟,所疑複悟,此亦生慧正根。事訖則止,實莫多思,多思則以知害恬,為子傷本,雖騁一時之俊,終虧萬代之業。若煩邪亂想,隨覺則除。若聞毀譽之名,善惡等事,皆即撥去,莫將心受。若心受之即心滿,心滿則道無所居。所有聞見,如不聞見,則是非美惡不入於心。心不受外,名曰虛心;心不逐外,名曰安心。心安而虛,則道自來止。故經雲:“人能虛心無為,非欲於道,道自歸之。”內心既無所著,外行亦無所為。非靜非穢,故毀譽無從生;非智非愚,故利害無由至。實則順中為常權,可與時消息,苟免諸累,是其智也。若非時非事,役思強為者,自雲不著,終非真覺。何邪?心法如眼也,纖毫入眼,眼則不安;小事關心,心必動亂。既有動病,難入定門。是故修道之要,急在除病。病若不除,終不得定。又如良田,荊棘未誅,雖下種子,嘉苗不成。愛見思慮,是心荊棘。若不除翦,定慧不生。或身居富貴,或學備經史,言則慈儉,行乃貪殘。辯足以飾非,勢足以威物,得則名己,過必尤人。此病最深,雖學無益。所以然者,為自是故。然此心由來依境,未慣獨立,乍無所托,難以自安。縱得暫安,還複散亂。隨起隨製,務令不動,久久調熟,自得安閑。無問晝夜,行止坐臥,及應事之時,常須作意安之。若心得定,但須安養,莫有惱觸。少得定分,則堪自樂;漸漸馴狎,唯覺清遠。平生所重,已嫌弊陋,況因定生慧,深達真假乎!牛馬,家畜也,放縱不收,猶自生鯁,不受駕禦;鷹鸇,野鳥也,被人擊絆,終日在手,自然調熟。況心之放逸,縱任不收,唯益粗疏,何能觀妙?故經雲:“雖有拱璧,以先駟馬,不如坐進此道。”夫法之妙者,其在能行,不在能言。行之則此言為當,不行則此言為妄。又時人所學,貴難賤易,若深論法,惟廣說虛無,思慮所不達,行用所無階者,則歎不可思議而下風盡禮。如其信言不美,指事陳情,聞則心解,言則可行者,此實不可思議而人不信。故經雲:“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夫唯不知,是以不吾知也。”或有言火不熱、燈不照暗,稱為妙義。夫火以熱為用,燈以照為功,今則盛言火不熱,未嚐一時廢火;空言燈不照暗,必須終夜然燈。言行相違,理實無取,此隻破相之言,而人反以為深玄之妙。雖則惠子之宏辯,莊生以為不堪。膚受之流,誰能科簡?至學之士,庶不留心。或曰:“夫為大道者,在物而心不染,處動而神不亂,無事而不為,無時而不寂。今猶避事而取靜,離動而之定,勞於控製,乃有動靜二心,滯於住守,是成取舍兩病。不覺其所執,仍自謂道之階要,何其謬耶!”述曰:“總物而稱大,通物之謂道,在物而不染,處事而不亂,真為大矣,實為妙矣。然則吾子之鑒,有所未明。何則?徒見貝錦之輝煥,未曉始抽於素絲;才聞鳴鶴之衝天,詎識先資於鷇食;蔽日之幹,起於毫末;神凝之聖,積習而成。今徒學語其聖德,而不知聖之所以德。可謂見卵而求時夜,見彈而求鴞炙,何其造次哉!”故經雲:“玄德深矣,遠矣,與物反矣,然後乃至大順。”【語譯】心,是一身的主人,是各種精神活動的統帥。心安靜下來就能產生智慧,躁動起來就會變得糊塗。人們欣欣然迷戀於幻境般的世俗生活之中,隻會相信別人的言論,安心於為了名利而忙忙碌碌的事務之中,又有誰知道這一切都是虛幻的和錯誤的呢?人們的思想顛倒癡迷,確實是由於他們所生活的環境造成的。再說選擇好鄰居而居住,尚可跟著鄰居而改變自己的不良品行;選擇優秀的人交朋友,還能使自己獲得不少益處。更何況自己脫離了能引起生死輪回的生活環境,讓心停留在至高無上的大道之中,我們怎能不舍棄那種世俗生活呢?又怎能不會去獲取大道呢?因此在學道的開始階段,最重要的是靜坐下來,收回心思,脫離世俗環境,讓心安居於一無所有的虛靜狀態,心中不放任何一件事情,這樣就能自然而然地進入虛無的境界中,內心與大道自然相合,因此道經上說:“在至高無上的大道之中,寂靜虛無一無所有,然而卻具有無窮的神奇作用。”心體也是如此。探索一下心體的本源,它是以大道為根本的,隻是因為心神受到外界名利俗物的影響,所受的蒙蔽越來越深,以至於使心長期漂泊流浪,於是就與大道疏遠了。現在如果能夠清除心中的雜念,為大道開辟一條通路,這就叫作修道;不再讓心到處漂泊流浪,與大道融而為一,安居於大道之中,這就叫作歸根;堅守著這一根本而絲毫不分離,這就叫作靜定(安靜而不為外物所動)。靜定的時間久了,疾病就會消失,生命就能恢複生機,生命恢複生機以後再繼續靜定修心,自然就能懂得大道。懂得大道以後就能明白所有事理,掌握了大道以後就能永生不死,脫離生死輪回,這些神奇效果確實都是得道的緣故。因此修習大道安定心緒,最重要的是心中不放一事。所以道經上說:“萬物眾多,各自都要歸依到根本。歸依到根本可以說是能靜下心來,靜下心來可以說是能使生命恢複生機。生命恢複了生機可以說是懂得了大道,懂得了大道可以叫作徹底的明白。”如果強製自己的內心處於“空”的狀態,那還是一種有為有所的境界,而不是我所說的無所之境。大凡處於有為有所的境界,就會令人心神疲憊,精氣泄漏,這種做法既不合理,還反而會形成疾病。隻有內心不放一事,又不為外界各種事物所動,這才是“真定”的正確前提。根據這一原則來靜定,心氣就會調和,時間久了就會越來越感到身心輕鬆爽快。以上所說是可以驗證的,通過驗證就可以明白什麼方法錯誤,什麼方法正確。如果清除心中的一切念頭,也不分是非曲直,永遠斷除所有的知覺,這是進入一種“盲定”的境界。如果聽任所有的念頭產生,完全不加以控製,那麼這與世俗人就沒有什麼區別了。如果僅僅明白什麼是善惡,而內心卻沒有任何歸向,任由它到處飄蕩,然後等待它自己安靜下來,這就白白地耽誤了自己。如果去做所有的事情,卻說自己的內心並不受這些事情的影響,這些人的話聽起來很美,但他們的行為卻非常錯誤。真正願意學道的人,要特別注意戒除這些毛病。我們如今應該做到的是清除一切雜念而不停止對大道的覺察,安守著清靜的心態而又不使內心執著於“空”,按照這一原則長期修行,自然就能得到“真見”。如果遇到當下必須做的事情,或者修習道法時遇上重大疑難問題,就要盡力去思考,使事情得到妥善處理,疑難問題得以解決,這也是開發智慧的正確前提。事情辦完後就把它放下,一定不要再去多想它,再去多想就會因為開發智慧而損害了恬靜的心境,就會因為次要的小事而傷害了根本的大事,多思考雖然能夠施展一時的聰明才智,但終究會損害修煉永恒之道的大業。如果產生了邪思雜念,隨時覺察到,就隨時把它清除掉;如果聽到批評與讚美的言論,或看見善良與罪惡的事情,都要及時從內心清除它們的影響,不要把它們放在心裏。如果內心接受這些東西,內心就會被裝滿,如果內心已經裝滿了,那麼大道就沒有什麼地方可以停留。對於一切所見所聞,就如同沒有看見和沒有聽見一樣,那麼是非善惡就不會進入內心。內心不受外界影響,這就叫作“虛心”;內心不追逐外界名利,這就叫作“安心”。內心安定而虛靜,那麼大道自然就會到來並留在心中。因此道經上說:“人如果能夠做到心境虛靜、清靜無為,即使不去追求大道,大道也會自己來到他的心中。”內心既不放進一件俗事,對外也就能夠做到清靜無為。表現得既不高尚也不卑微,因此他人的批評和讚譽就不會產生;表現得既不聰明也不愚蠢,因此各種利害就不會到來。這就是說要遵循中庸的路線,並在不違背基本原則的情況下進行適當的權變,與時變化或進或退,姑且以此免除一切麻煩累贅,這才是真正的智慧。如果不分是什麼時間,也不分是什麼事情,都絞盡腦汁努力去做,自己還聲稱並沒受到這些事情的影響,這最終也算不上是真正的覺悟。為什麼呢?因為修心之法如同養護眼睛,一絲一毫的東西進入眼中,眼睛都會感到難受不安。任何一件小事記掛在心上,心境必定會動亂不定。一旦有了這種動亂不定的心病,就很難進入虛靜的境界。因此修道的關鍵,就是要盡快清除掉這種心病,這種心病如果清除不掉,最終也無法做到虛靜。這件事就好比良田,良田裏的荊棘如果不鏟除,雖然播下了種子,美好的禾苗也無法長成。愛惡之情、主觀成見等各種思想雜念,都是長在心裏的荊棘,如果不把它們清除掉,虛靜的心境和高超的智慧就不可能出現。有的人身居富貴,有的人博學經史,他們口頭上主張仁慈儉樸,行為上卻貪婪殘忍,他們能言善辯足以文飾自己的過失,有權有勢足以威脅他人,事情辦好了就歸功於自己的名下,出現錯誤了肯定會去怪罪別人。這種毛病最為嚴重,即使去學道也不會有什麼益處。他們之所以如此,就因為他們太自以為是了。然而人心向來是依賴於它所生存的環境,還不習慣於獨立存在。突然之間失去了它所依賴的環境,便很難自我安定下來,即使能夠暫時安定下來,不久還是會散亂。這種散亂情況隨時發生,隨時就要把它抑製下去,一定要使心境不散亂,長期堅持不斷修煉,心自然而然會變得安靜閑適。不分白天夜晚,也無論是行是停是坐是臥,甚至是正在做事的時候,也經常要有意地安定心境。如果心境安定下來了,還必須小心地護養它,千萬不要用煩惱之事去觸動它。隻要稍稍靜下心來,自己就能從中得到快樂;當心慢慢地完全安靜下來時,就會感到神清氣爽,胸懷曠遠。過去所看重的東西,如今也會感到它們是那樣的粗俗不堪和毫無價值,更何況還能夠因為靜心而生出高超智慧,能夠深刻地明了什麼是真實的,什麼是虛幻的。牛馬,屬於家畜,如果放縱不管,還會變得桀驁不馴,不受人們的駕禦。鷹鸇,屬於凶猛的野鳥,被人們用繩子係住,整天帶在身邊,它們自然而然地變得馴服聽話。更何況放縱自己的心思,任它漂蕩而不加以約束,這樣隻能使它變得更加淺薄平庸,又如何能夠覺察微妙的大道呢?因此道經上說:“即使有雙手合抱的大玉璧在先,駟馬車隊在後這樣的重禮,也不如安坐在那裏不斷地體悟修習大道。”修習道法的妙處,在於能夠身體力行,而不在於能夠談論。能夠身體力行,那麼所講的言論就恰當;不能身體力行,講的言論就是虛妄之言。另外世人在學習時,往往看重艱深的學問,而輕視簡易的學問。就像有的人去宣講深奧的道法,廣泛論述虛無的道理,讓人們心裏無法理解,也不分修習階段讓人們去實行,那麼人們就會被歎服,認為這些道理玄妙得不可思議,從而對其十分敬仰。如果隻講一些辭句不華美的真話,並用具體的事例加以說明,人們一聽就心裏明白,而且還切實可行,這才是真正的不可思議的至理名言,然而人們卻往往不太相信。因此道經上說:“我的主張非常容易明白,也非常容易實行。然而天下卻沒有人能夠明白,也沒有人能夠實行。正是因為人們都不明白,所以也沒有人能夠理解我。”有人宣稱火不熱、燈光不能照亮暗處,並說這些命題含義微妙。火以熱為作用,燈以照明為功效,如今竭力宣揚火不熱的人,沒有一天不使用火;宣揚燈光不能照亮暗處的人,每個夜晚都必須點燈。這些人的言行互相矛盾,無論是理論還是實踐,都無可取之處,這些都隻是一些破除外相的言論,然而人們反而認為這些都是深奧玄妙的道理。雖然惠子很善於辯論這些命題,而莊子認為這些都是難以接受的。那些思想淺薄的人,誰能對此加以分辨?那些學識高深的人,則完全不會留意這些命題。有的人會說:“修習大道的人,身處名利之中而內心不會受到影響,身處忙碌之中而心神不會散亂,他們任何事情都可以去做,任何時候又都心靜氣平。如今你卻提倡避開事務追求安靜,脫離忙碌的世俗而追求定心,使人在控製自我方麵很辛勞,而且還會出現躁動和安靜兩種念頭,執著於堅守虛靜的狀態,這還會造成有所取、有所舍的兩種毛病。而你卻感覺不到自己的固執,還自認為這是修道所必須經過的階段,這是多麼大的錯誤啊!”我回答說:“能夠總領萬物的叫作‘大’,能夠統率萬物的叫作‘道’,處於名利之中而內心不受影響,處於事務中而心神不會散亂,這真可以稱作符合大道了,也確實是很神妙了。然而你的思想,對於某些問題還不太明白。為什麼這樣講呢?因為你隻看見貝錦是那樣的華美,卻不知道它最初是由一根根白色的蠶絲織成的;你隻看到鳴叫的白鶴一飛衝天,又哪裏知道它是依靠一口口食物從幼鳥時期一點一點長大的;蔽天遮日的大樹,是慢慢從幼小的樹苗長成;精神高度凝聚的聖人,是靠不斷學習積累才得以成功。如今你隻能人雲亦雲地談論聖人的品德,卻不知道聖人如何形成這種品德。你可以說是剛看到雞蛋就想得到報曉的公雞,剛看到打鳥的彈丸就想吃到烤鳥肉,你是多麼的急切啊!”因此道經上說:“玄妙的德是那樣的深邃,是那樣的高遠,好像與一般的事理都相反,擁有了這種玄德後就能與天下萬物共返於無所不通的大道之境。”簡事第四【題解】簡事,選擇事務。簡,選擇。題目的意思是:修道人麵對眾多事務時,應該有所選擇,去做那些應該做的事情,不去做那些不應該做的事情。夫人之生也,必營於事物。事物稱萬,不獨委於一人。巢林一枝,鳥見遺於叢葦;飲河滿腹,獸不吝於洪波。外求諸物,內明諸己。知生之有分,不務分之所無;識事之有當,不任非當之事。事非當,則傷於智力;務過分,則敝於形神。身且不安,何能及道!是以修道之人,要須斷簡事物,知其閑要,較量輕重,識其去取,非要非重,皆應絕之。猶人食有酒肉,衣有羅綺,身有名位,財有金玉。此並情欲之餘好,非益生之良藥,眾皆徇之,自致亡敗。靜而思之,何迷之甚。故莊子雲:“達生之情者,不務生之所無以為。”生之所無以為者,分之外物也。蔬食敝衣,足延性命,豈待酒食羅綺,然後為生哉!是故於生無要用者,並須去之;於生雖用有餘者,亦須舍之。財有害氣,積則傷人,雖少猶累,而況多乎!今以隨侯之珠,彈千仞之雀,人猶笑之。況棄道德,忽性命,而從非要以自促伐者乎!夫以名位比於道德,則名位假而賤,道德真而貴。能知貴賤,應須去取。不以名害身,不以位易道。故《莊子》雲:“行名失己,非士也。”《西升經》雲:“抱元守一,至度神仙,子未能守,但坐榮官。”若不簡擇,觸事皆為,則身勞智昏,修道事闕。若處事安閑,在物無累者,自屬證成之人。若實未成而言無累者,誠自誑耳。【語譯】人生在世,必須要做一些事情。事情的種類有千千萬萬,不會讓某一個人獨自承擔。飛鳥在樹林裏做巢隻需一根樹枝,其它如蘆葦叢一般茂密的林木都被它拋棄;走獸在黃河邊也不過隻能喝一肚子的水,其他滔滔洪水都被它毫不吝惜地舍棄。對外要善於觀察萬物,對內要善於了解自我,知道人生都有各自的定分,就不會去追求分內所沒有的東西;知道有些事情是恰當的,就不會去從事不恰當的事情。從事不恰當的事情,就會傷害自己的智慧和精力;追求定分之外的東西,就會損害自己的形體和精神。自己的身體尚且不得安寧,又如何能夠得道呢!因此修道的人,重要的是能夠判斷事情,知道哪些事情是不必要的,哪些事情是重要的,比較它們輕重緩急,明白不該做什麼和應該做什麼。凡是不重要的事情,都應該舍棄。比如人們的食物中有酒肉,衣服中有羅綺,自身有美名地位,財物中有金玉,而這一切都是人們情欲中的多餘愛好,並非養生的良藥,而眾人都去竭力追求這些東西,結果導致自身失敗滅亡。靜下心來仔細想想,這些人是多麼的糊塗啊!因此莊子說:“明白生命真正意義的人,不去從事對生命沒有作用的事情。”對生命沒有作用的事情,都屬於分外的事情。吃野菜,穿破衣,完全可以延續性命,又何必一定要依賴酒肉羅綺,然後才算養生呢!因此對生命沒有必要作用的東西,都必須排除掉;對生命雖然有用但不屬於必須的東西,也應該舍棄。財物有害於人的元氣,積累財物就會傷害自身,即使少量的財物也會給人帶來拖累,更何況財物很多呢!如果用隨侯珠(古代一種珍貴的寶珠)去射擊高空上的飛雀,人們尚且會嘲笑他,更何況拋棄了道德,忽略了生命,而去從事一些不重要的事情以損害自身呢!把美名地位同道德相比,那麼美名地位是虛假而低賤的,道德是真實而高貴的。知道了貴賤的區別,就因該有所取舍,不去為了追求美名而傷害自身的健康,不去為了獵取高位而拋棄大道。因此莊子說:“為了美名而失去自我,這種人不是有才德的人。”《西升經》說:“抱元守一(堅守住大道),就可以修煉為神仙。而你未能堅守大道,就是因為追求美名和高官。”如果不進行選擇,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去做,就會使身體勞累而智力昏憒,修習大道的事就會受到損害。如果能夠做到身處事務之中而心情安閑自在,身處名利之中而不受拖累,這自然屬於修道成功的人。如果實際上沒有修道成功,卻宣稱自己不受外界任何事物的拖累和影響,這實際上不過是在自我欺騙而已。真觀第五【題解】真觀,即觀察真理。有敬信、斷緣、收心、簡事做鋪墊,自然會認識到真理。具體講,就是能夠認識到什麼是禍福吉凶,並采取相應的措施,以保命全生,不給自己留下拖累,以便進一步修道成仙。夫真觀者,智士之先鑒,能人之善察,究儻來之禍福,詳動靜之吉凶,得見機前,因之造適,深祈衛足,功務全生,自始之末,行無遺累。理不違此,故謂之真觀。然則一餐一寢,俱為損益之源;一言一行,堪成禍福之本。雖則巧持其末,不如拙戒其本。觀本知末,又非躁競之情。是故收心簡事,日損有為,體靜心閑,方能觀見真理。故經雲:“常無欲,以觀其妙。”然於修道之身,必資衣食,事有不可廢,物有不可棄者,當須虛襟而受之,明目而當之,勿以為妨,心生煩躁。若見事為事而煩躁者,心病已動,何名安心?夫人事衣食者,我之船舫,我欲渡海,事資船舫,渡海若訖,理自不留,何因未渡先欲廢船?衣食虛幻,實不足營,為欲出離虛幻,故求衣食。雖有營求之事,莫生得失之心。則有事無事,心常安泰。與物同求而不同貪,與物同得而不同積。不貪故無憂,不積故無失。跡每同人,心常異俗,此實行之宗要,可力為之。前雖斷簡,病有難除者,且依法觀之。若色病重者,當觀染色,都由想耳。想若不生,終無色事。若知色想外空,色心內妄,妄心空想,誰為色主?經雲:“色者,全是想耳。想悉是空,何有色耶?”又思妖妍美色,甚於狐魅。狐魅惑人,令人厭患,身雖致死,不入惡道,為厭患故,永離邪淫。妖豔惑人,令人愛著,乃至身死,留戀彌深,為邪念故,死墮地獄,永失人道,福路長乖。故經雲:“今世發心為夫妻,死後不得俱生人道。”所以者何?為邪念故。又觀色若定是美,何故魚見深入,鳥見高飛?仙人以為穢濁,賢士喻之刀斧。一生之命,七日不食,便至於死;百年無色,翻免夭傷。故知色者,非身心之切要,適為性命之讎賊,何乃係戀,自取銷毀?若見他人為惡,心生嫌惡者,猶如見人自殺己身,引項承取他刃,以自害命。他自為惡,不遣代當,何故引取他惡,以為己病?又見為惡者若可嫌,見為善者亦須惡。夫何故?同障道故。若苦貧者,則審觀之,誰與我貧。天地平等,覆載無私,我今貧苦,非天地也;父母生子,欲令富貴,我今貧賤,非由父母;人及鬼神,自救無暇,何能有力將貧與我?進退尋察,無所從來,乃知我業也,乃知天命也。業由我造,命由天賦,業命之有,猶影響之逐形聲,既不可逃,又不可怨。唯有智者,因而善之,樂天知命,不覺貧之可苦。故莊子雲:“業入而不可舍,為自業故。貧病來入,不可舍止。”經雲:“天地不能改其操,陰陽不能回其業。”由此言之,故知真命非假物也,有何怨焉?又如勇士逢賊,無所畏懼,揮劍當前,群寇皆潰,功勳一立,榮祿終身。今有貧病惱害我者,則寇賊也;我有正心,則勇士也;用智觀察,則揮劍也;惱累消除,則戰勝也;湛然常樂,則榮祿也。凡有苦事來迫,我心不作此觀而生憂惱者,如人逢賊,不立功勳,棄甲背軍以受逃亡之罪,去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