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人生及美術之概觀2 (5)(2 / 3)

對於眩惑型的作品,王國維列舉了很多例子,有楚辭裏的《招魂》,有漢賦裏的《啟發》,說它們就像美食一樣誘惑讀者的物欲;還有周昉、仇英的仕女圖,獨獨刺激人的感官;《西廂記》的《酬柬》,《牡丹亭》的《驚夢》,還有《飛燕外傳》《漢雜事秘辛》,簡直稱得上誨淫誨盜,這些作者是該下拔舌地獄的。

我們看這時候的王國維,儼然一副衛道士的嘴臉,連《西廂記》和《牡丹亭》都要打倒,真有幾分賈政的派頭,哪還有學術大師的模樣。但我們若真的這麼想,就實在誤解他了。

單說《西廂記》《牡丹亭》這兩部書,這不但現代人奉為經典的古典文學名著,熟悉《紅樓夢》的人更對它們有太多的好感。俞平伯先生說過:“《紅樓夢》以‘才子佳人’做書中主角,受《西廂記》的影響很深”。書上稱為《會真記》,有名的如二十三回黛玉葬花一段,寶玉說“看了連飯都不想吃”。以後《西廂記》幾乎成為寶玉、黛玉兩人對話時的口頭語了。《紅樓夢》引用《西廂記》有六七次之多,而且都用得很靈活,如四十九回引“是幾時孟光接了梁鴻案”一段,寶玉和黛玉借《西廂記》來說自己的話,非常自然。

《紅樓夢》第二十三回“西廂記妙詞通戲語,牡丹亭豔曲警芳心”的確是許多人津津樂道的一段,而表現《西廂記》《牡丹亭》這兩部書在當時之地位的,則是第四十二回“蘅蕪君蘭言解疑癖,瀟湘子雅謔補餘音”裏黛玉和寶釵的一段很著名的對話:

黛玉一想,方想起昨兒失於檢點,那《牡丹亭》《西廂記》說了兩句,不覺紅了臉,便上來摟著寶釵笑道:“好姐姐!原是我不知道,隨口說的。你教給我,再不說了。”寶釵笑道:“我也不知道,聽你說的怪好的,所以請教你。”黛玉道:“好姐姐!你別說給別人,我再不說了!”

寶釵見他羞得滿臉緋紅,滿口央告,便不肯再往下問。因拉他坐下吃茶,款款地告訴他道:“你當我是誰?我也是個淘氣的,從小兒七八歲上,也夠個人纏的。我們家也算是個讀書人家,祖父手裏也極愛藏書。先時人口多,姐妹弟兄也在一處,都怕看正經書。弟兄們也有愛詩的,也有愛詞的,諸如這些《西廂記》《琵琶》以及《元人百種》,無所不有。他們背著我們偷看,我們也背著他們偷看。後來大人知道了,打的打,罵的罵,燒的燒,丟開了。所以咱們女孩兒家不認字的倒好,男人們讀書不明理,尚且不如不讀書的好,何況你我?連作詩寫字等事,這也不是你我分內之事,究竟也不是男人分內之事。男人們讀書明理,輔國治民,這才是好。隻是如今並聽不見有這樣的人,讀了書,倒更壞了。這並不是書誤了他,可惜他把書糟蹋了,所以竟不如耕種買賣,倒沒有什麼大害處。至於你我,隻該做些針線紡績的事才是;偏又認得幾個字。既認得了字,不過揀那正經書看也罷了,最怕見些雜書,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一席話,說的黛玉垂頭吃茶,心裏暗服,隻有答應“是”的一字。

我們看到這裏,隻覺得那些大人們的虛偽和小孩子的率真,又因為《西廂記》《牡丹亭》在今天的地位,就愈是恨那些大人們了。但是,隻要我們真的通讀過這兩部書,並且也到了為人父母的年紀,我們要不要像寶釵家的大人一樣“打的打,罵的罵,燒的燒”,還真是不一定呢。

我們現在講《西廂記》,往往隻強調它的自由戀愛這一點“進步性”,但這戲裏可不都是自由戀愛,或者說自由的不止是戀愛,更有張生和鶯鶯的性生活。我們看看第四本第一折:

[元和令]繡鞋兒剛半拆,柳腰兒夠一搦,羞答答不肯把頭抬,隻將鴛枕捱。……

[上馬嬌]我將這紐扣兒鬆,把縷帶兒解……

[勝葫蘆]我這裏軟玉溫香抱滿懷。呀,阮肇到天台,春至人間花弄色。將柳腰款擺,花心輕拆,露滴牡丹開。

[幺篇]但蘸著些麻兒上來,魚水得和諧,嫩蕊嬌香蝶恣采。半推半就,又驚又愛,檀口搵香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