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釋】
[1]交構:播弄是非。
[2]躬丁:親曆。
[3]婉嫕:溫柔嫻雅。
[4]懲:苦於。
【解說】
這段文字,是王國維全文之中最緊要的一段。
叔本華曾經把悲劇分為三種類型:第一種悲劇,故事裏總有一兩個窮凶極惡的人,壞話說盡,壞事做絕,在善良的主人公的命運裏締造悲劇——這樣的大反派,譬如《奧賽羅》中的雅葛,《威尼斯商人》中的夏洛克;第二種悲劇,造成不幸的罪魁禍首並不是某一兩個壞人,而是盲目的命運,也就是偶然和錯誤——最著名的例子就是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西方大多數的古典悲劇都屬於這一個類型,近些的例子則有莎士比亞的《羅密歐與朱麗葉》,伏爾泰的《坦克列德》;第三種悲劇,不幸也可以僅僅是由於劇中人彼此的地位不同,由於他們的關係造成的,這就無須作者在劇中安排可怕的錯誤或聞所未聞的意外,也不必安排什麼窮凶極惡的壞人,所有的角色都隻需要一些在道德上平平常常的人物,把他們安排在非常普通的情境之下,隻是使他們處於相互對立的地位罷了,他們隻是為這種地位所迫而彼此製造災禍,我們卻不能說他們當中到底是誰做錯了。
在這三種悲劇當中,叔本華認為第三種最為可取,因為這一類悲劇並不是把不幸當做一個例外來指給我們看,不是把不幸當做罕見的情況或是罕見的窮凶極惡的人帶來的東西,而是把它當做一種輕易的、自發的、從人最自然的行為和性格當中產生的、近乎於人的本質所必然產生的東西,這樣一來,不幸也就和我們接近到可怕的程度了。而且在這樣的悲劇裏,主人公連鳴不平都不可能,因為他實在怪不了任何人。
從技術角度看,第三種悲劇也最難創作,因為作家在這裏僅僅要以各種角色的地位和搭配求得最大的效果,《浮士德》正是這樣的悲劇。
在中國的文學傳統裏,第一種悲劇的例子我們很容易想到,比如:《孔雀東南飛》,悲劇的造成都是因為有個惡婆婆。故事總是需要反派,沒有強大的反派就很難有強烈的戲劇衝突。我們看民間流傳得最廣的故事:楊家將的故事裏有個潘仁美,《嶽飛傳》裏有個秦檜,而在“四大名著”裏,《三國演義》有個曹操,《水滸傳》有個高俅,《西遊記》更有無數的妖魔鬼怪。有了這些比較,才凸顯出《紅樓夢》的超卓之處。
一部《紅樓夢》,那麼多的角色,誰是反派呢?
這個反派還真有人找出來過。近幾十年最流行的說法就是認為賈政是反派,說他虛偽、冷酷、專橫、假道學,甚至說曹雪芹已經用了諧音來揭露他的“假正”——俞平伯先生便這樣講:“從給他取名這一點,即在貶斥。書中賈府的人都姓賈原不足奇,偏偏他姓賈名政。試想賈字底下什麼安不得,偏要這政字。賈政者,假正也,假正經的意思。書中正描寫這麼樣一個形象。”
但是,隻要我們換個角度,尤其是我們把自己設身處地,假想到賈政這個角色裏,就會發現賈政的所作所為在他那個位置上也都是合情合理的。
我們現在的普通家長能否容忍自己青春期的小孩像賈寶玉那樣不好好讀功課卻愛看言情小說呢?即便如《紅樓夢》第二十三回“手足眈眈小動唇舌,不肖種種大承笞撻”,賈政之所以對寶玉下了狠手,並不是什麼假道學,而是以為寶玉在玩戲子。
這段情節,因為影視作品的誤導,大家往往不明就裏。電視也好,戲曲也好,忠順王府的長府官來賈府索要蔣玉菡,寶玉推說不知,長府官冷笑著質問道:“既說不知,此人那紅汗巾子怎得到了公子腰裏?”果然,寶玉的腰間係著一條大紅汗巾,證據確鑿,抵賴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