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倉庫出來後,我走在過道上,透過窗戶,看到外麵華燈初上,原來,夜晚已經來臨了。
黑子也從包間走出來了,我跟在他的後麵。我們一起順著大堂中間的過道向前走,突然,我看到有人給黑子打招呼。他邊剔著牙齒邊說:“這家的大白雞味道不錯,地龍就比不上上次那家了。”
他是小李子,他的前麵是一群氣宇軒昂的中年男子,穿著顏色深沉的名牌休閑裝,腋下夾著小包。那是那個時代裏當官的和富翁們的標誌性裝束。
我擔心小李子發現我,會告訴黑子我的真實身份,這樣我就沒法繼續暗訪。我趕緊藏身在衛生間,給黑子發了一條短信:“您先回,我遇到朋友,暫時無法脫身。”
再次來到那家酒店的時候,部長就對我非常客氣。她把我當成了黑子的朋友,更當成了她的潛在顧客。
我在第三次來到這家酒店的時候,遇到了一輛掛著西北一個省份車牌的大貨車。廚師從車廂裏卸下兩個鐵籠,其中一個鐵籠裏關著蒼鷹。我不知道那幾隻蒼鷹是否被打過麻醉針,但是,我見到它們的時候,它們是清醒的。穿越了幾千公裏,從西北來到了東南,橫跨千山萬水,一路忍饑受寒,它們依然精神抖擻,看不到任何疲憊。它們沉默著,沉默中透著凜然不可侵犯的王者霸氣。它們的眼睛炯炯有光,讓人不敢逼視。
這就是蒼鷹,是我小時候見過無數次的蒼鷹。它堅強無比,勇猛無畏,沒有什麼能夠阻擋它飛翔的翅膀,沒有什麼能夠讓它恐懼退卻。它是浩瀚天空中真正的王者。它寧肯餓死,也不屑於吞食腐肉和死屍;它的身體裏流淌著貴族的血液,它就是鳥中的貴族;它完全不像它的同類中那個叫做禿鷲的醜惡家夥。鷹的家族中成員眾多,有的像鼠類一樣偷偷摸摸晝伏夜出,有的跟在猛獸的後麵討一點殘羹冷炙,有的為了一點可憐的食物就對家族成員大打出手,而蒼鷹從來不會這樣,它是重親情的光明磊落的真漢子。
那天,我看到關在籠中的蒼鷹,禁不住潸然淚下。它是鍾靈毓秀、冰清玉潔的王子,在落難顛沛的途中,被生擒活捉,關進了鐵籠中,運到了刑場。而它,絲毫也不知道屠刀已經架在了它的脖子上。
在南方沿海,有一道菜,是用天麻和鷹類在一起燉,據說這種菜能夠治療偏頭疼。
後來,我才聽說,這家酒店是幾個老板合夥經營的,而其中一個老板,是西北人。
大卡車卸下兩個鐵籠後,就開走了。它在郊外的柏油路麵上轟轟隆隆,像古德裏安的重型坦克一樣。我攔住一輛摩托車,告訴司機,緊緊地跟上大卡車。摩托車司機說話黏黏呼呼,好像喉嚨裏有著吐也吐不完的痰。
大卡車一路風馳電掣勢不可擋,摩托車跟在後麵搖搖晃晃跌跌撞撞。司機一再表示要放棄追趕,一再騎在摩托車上和我討價還價,價錢從10元錢開始,一路扶搖直上,20,30,40……司機每吐一口痰,價錢就要漲10元。摩托車距離大卡車越來越遠,而價錢卻越漲越高。
好在,大卡車即將上高速公路,被攔在了收費站,等候繳費的車子排列成幾十米,摩托車終於氣喘籲籲地湊近了大卡車的屁股。我給了摩托車司機100元錢,摩托車司機狡詐地笑著說:“沒有錢找。”我顧不得再和他爭論了,跑向大卡車。
我站在大卡車的右門,一伸手就拉開車門,探身進去。司機是一個身體強壯的青年男子,臉上帶著西北高原的潮紅。駕駛室的後麵還睡著一個中年男人,他是車老板。從西北到東南,大卡車需要開三天兩夜,他們兩個輪換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