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司機驚訝的眼神中坐穩身體,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包玉溪香煙,放在了駕駛台上。這盒香煙我一直舍不得抽,是給黑子準備的。我用西北方言說:“我想回西北老家,鄉黨帶上一趟。”
司機聽到我滿口純正的家鄉話,臉上露出了笑容。車老板爬起身體,看著我,猶猶豫豫地說:“我們不去西北。”我表示,這一路上會支付他們的所有費用,“飯錢煙錢,都算我的。”車老板不再吭聲,倒頭又睡。
大卡車在高速公路上飛馳,我的心也在飛馳。我沒有想到,居然如此順利地打入了盜獵團夥中。
司機的外號叫胖子。我和胖子說起了也跑車的弟弟。
就在我暗訪盜獵團夥的那一年,弟弟也學會了開車。
弟弟承包了10畝土地,又耕種了家中的幾畝土地,一年到頭隻落了個肚兒圓。那年他看到種地實在沒有任何利潤,就想學開車,卻拿不出3500元,後來拐彎抹角地告訴了我他的想法。我當月的工資剛發,就全部郵寄給了他。
弟弟學會開車後,卻沒有車讓他開,家中買不起車。那時候,家中生活全靠我一個人的工資,妹妹每月隻有80元錢。我至今都記得,那次我到鎮上的初中看望妹妹的時候,妹妹流著眼淚說:“我帶的班級每次考試都是第一名,為什麼我一月才領80元錢,那些公辦老師不如我,為什麼一月就領800元?”妹妹說,她每月盼望著發工資,又擔心發工資,捏著手中薄薄的幾張十元錢,她感到很痛苦很屈辱。發工資的那天,公辦老師們去鎮上的食堂吃飯,她躲在房中哭泣。到了上課時間,她擦幹眼淚,又夾著課本和備課本走進教室。
後來,一位親戚給弟弟找到了一份工作,當“跟車娃”。跟車娃是西北對那些給司機和車老板做下手的孩子的稱呼。跟車娃通常18歲左右,但是比司機和車老板更辛苦,裝車卸車,擦車洗車,所有雜活都要跟車娃幹,但是不領工資,隻跟著老板混頓飯吃。弟弟做跟車娃的時候,我曾經見過一次,那時候是春節,弟弟的手掌手背全部開裂,流著血水,臉上滿是凍瘡。春節剛過,弟弟又去跑車了。
弟弟依靠勤快和有眼色,終於能夠摸到方向盤了。車老板看到弟弟開車技術不錯,遇到平路的時候,就交給弟弟開。就這樣,弟弟慢慢成為了大卡車司機,跑長途貨運。
胖子說:“我的經曆和你弟弟一樣,我跟著第一個老板,做了3年跟車娃。後來,我能摸到方向盤,就離開了。”
我們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了。
身後的車老板響起了鼾聲。胖子說,這已經是他跟著幹活的第五個老板了。他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從西北拉一車蘋果運到南方那座城市,返回的時候,會拉上南方的水果,有時候是香蕉,有時候是橘子,還有的時候,會拉上服裝。
“服裝?去服裝廠拉?”我隨口問道。
胖子說:“什麼服裝廠呀,那得多貴,拉的都是舊服裝。”
胖子警惕地望了我一眼,他說:“你該不是記者吧?”
我故意笑著問他:“你看我像記者嗎?”
胖子自嘲地笑著說:“我看不像,我們那裏的記者都是白白胖胖的,戴著眼鏡,一出門就又是紅包又是禮品的。你肯定不是記者。”
我說:“對呀,我還不知道紅包是什麼玩意。”我確實從業這麼多年,還沒有拿到過紅包。我總是做暗訪,隻要能夠全身而退就謝天謝地了,誰還會給我送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