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節前夕,日本人果然關閉了協和醫學院和協和醫院。住院的病人被命令在幾天內撤離。
林巧稚領到兩個月的遣散費,無可奈何地離開了生活20年的協和,回了家。
家裏的事情也叫她犯愁。侄女懿鏗即將臨產,卻住不進醫院。無奈,隻得向左鄰右舍借來幾塊鋪板,搭起一張“家庭產床”。1942年1月3日,懿鏗在這張“家庭產床”上生下了一個女兒。
林巧稚雖然也為家中添丁而欣喜,但一想到失業在即,日本人正催著搬家騰院,心頭不免又蒙上重重憂愁!
日本軍隊占領協和醫院後,把協和的兩個宿舍大院也控製了起來,派駐士兵把守,並下令住戶限期搬走,各尋出路。
被遣散的協和醫生,有的背井離鄉,去了外地,有的暫棲古都,以私人開業行醫謀生。為了維持一家人的生活,林巧稚也準備走後一條路。
一連幾天,她和周華康倆人早出晚歸,幾經周折,付出昂貴的代價,在東堂子胡同10號找到一所住房。
新的家布置起來了。這是一個比較寬敞的四合院。門洞左邊的三間南房做診室。周華康、林懿鏗夫婦和孩子住西廂房;林巧稚和大姐款稚、侄女敏鏗住北房。敏鏗負責采買器械、藥品。又請了兩位護士。家庭診所籌備妥當,林巧稚便請人用黃銅作表皮,作了一塊牌子,上麵刻著三行方方正正的顏體楷書:醫學博士林巧稚醫師婦產科牌子掛在東堂子胡同10號的門口。
協和醫學院畢業的大夫,在當時北平社會上頗有聲望。林巧稚的診所開業後,慕名來找她看病的患者很多。以前,窮苦的老百姓一般不敢登協和醫院的大門,因為它的醫療費用實在太昂貴。現在,私人診所收費低廉,他們都樂意來此求醫。這使林巧稚有機會接觸了更多的下層群眾。
平時,林巧稚在家中看門診;有時,也拎著藥箱出診,還騎著小毛驢到市郊或者更遠的地方給人接生、治病。她,穿著簡樸,粗茶淡飯,但有一個嗜好一直沒有改掉,那就是臨走的時候,一定要喝一杯咖啡,提提神,好振作精神守護產婦。
生活的變遷,使林巧稚眼界大開。她時而登堂入室,被請到官僚富豪的深宅大院去出診;時而走街串巷,蹬三輪、拾煤核人家的大雜院去接生人世間的貧富對比,是這樣鮮明,這樣強烈。林巧稚的心,越來越傾向於那些在社會底層為求生存而痛苦掙紮的同胞們。她常常想起漂泊南洋做苦工、死在異國他鄉的祖父,想起因宮頸癌無法治療而過早去世的母親,這一切,使她產生了一種朦朦朧朧的意識:不為良相,當為良醫。縱然能改變社會的現狀,一定要為解脫蒙難同胞的病痛之苦竭盡綿力!
那時,北平城自己開業的醫生中,有不少是病人躺在手術床上,才向家屬提出苛刻條件的。這些人很快發了大財,有了汽車、洋房。但林巧稚鄙夷這種昧良心的行為。每每聽到這類事情,總是搖著頭,發出一聲不以為然的長歎。自言自語地說:“我,夠生活就行啦,要那麼多錢幹什麼。
她在自辦診所的幾年間,不要說沒有汽車,就連一輛人力車也沒包;她沒有洋房,住的是那所租金越來越貴的四合院,過的是清貧的生活。
在那到處充斥著汙濁氣息的社會裏,林巧稚潔身自好,信守自己的做人道德。
急診,往往是在夜晚。在那動蕩不安的年代,一個身體單薄的中年女子,夜半出診所遇到的困難可想而知。有時候,她請家中的幫工陶二找輛人力車;有時候,隻能以步代車。小巷漆黑,她被路樁絆倒過,被冰雪滑摔過。但她爬起來,撣撣土,走得更快了。她從來都把治病救人當作自己的天職。
有一夜,夜已很深,人力車已十分稀少,好容易找到一輛,卻見車夫的麵色有些躊躇。
林巧稚說:“拉一趟吧,我加倍給你車費!”“不,不是這個意思。”車夫趕緊解釋,“您,一個婦道人家,天又這麼晚了”。
“啊,沒關係,”林巧稚急切地說,“我是去接生的,晚了就要誤事啦!”
車夫被感動了,二話沒說,拉著她就跑。林巧稚也被感動了:“還是好心的人多!”有一個傍晚,一輛人力車急停在東堂子胡同10號的門口。車夫進門要找林大夫。
林巧稚聞聲走出來,說“我沒要車呀!”
“不,是我家裏的,她難產!”
話音未落,林巧稚回身拿起診包,就上了車。車子在一個破破爛爛的大雜院門前停了下來。北風吹著破碎的窗紙,發出呼噠呼噠的響聲。一個小破缸做成的煤焦子爐,火星都快要滅盡了。鋪著破絮的床上,產婦在痛苦地呻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