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林巧稚辦公室的門猛地被推開了,像旋風一樣,飛進來一位紮著兩條小辮子的年輕姑娘。
“林阿姨,您好!”姑娘三步兩步蹦到辦公桌前大聲叫道。
林巧稚被嚇了一跳,摘下眼鏡一看,高興握起拳頭直捶對方:“是你呀!鬼丫頭,幹什麼來啦?”她笑著問。
“向您報到,到您的手下當一名小兵。”姑娘俏皮地晃著腦袋,拿出了一封介紹信。
姑娘叫吳寧,是林巧稚老同學、老朋友吳朝仁教授和沈驥英教授的女兒。
吳朝仁也是福建人。1928年畢業於協和醫學院本科,是高材生。沈驥英,浙江人,比吳朝仁高一班,是協和醫學院1927屆的畢業生。兩位學者膝下一子一女。女兒吳寧受父母的影響,也想當一名醫生,正在協和醫學院學習。思想改造運動也吸收學生參加,年輕的共產黨員吳寧自告奮勇到婦產科來做林巧稚的工作。
林巧稚與吳朝仁夫婦過往甚密。有相當一段時間,比鄰而居,像一家人一樣。
然而,這種親密的關係,並不一定有利於工作的進行。兩代人,畢竟各有不同的經曆,不同的思想基點。好心的姑娘求之過急,總希望尊敬的長輩也按照自己的思路來思考,也像自己一樣把問題看得一目了然。事與願違,她便著急得忘了方式方法,嬌嗔地埋怨、數說起來:
“林阿姨,您看您,怎麼這點覺悟也沒有?美國人搞文化侵略,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您為什麼不站出來說話呀!”
林巧稚從來是按照自己的實踐來認識真理的。“美國人幫助我們培養人材,我的醫術就是人家教的。一日為師,終生為師。讓我上台去發言批判,這不是過河拆橋嗎?”兩個耿直的人,相處不久,就一再交鋒,直爭辯得麵紅耳赤,氣鼓兩腮。林巧稚真的發火了,心想:“共產黨可真厲害,把工作做到我身邊來了,讓親人來整親人!這樣強迫我,幹脆給我打一針算了”她惱怒之下,抄起電話找院領導入,要求辭職。
一天夜晚,工作組組長張大中叩響了她的房門。林巧稚不失禮貌地迎進客人,她冷冷地說:“你找我談也沒用,我可不像年輕人那麼好說服。他們簡單得像張白紙。我在協和已經31年了,我對它有深厚的感情。我這張紙上已經寫滿了字,而且許多字都和協和聯在一起,讓我抹掉任何一個字,在感情上都是不能接受的。”
“是的,人都是有感情的”。張大中被林巧稚率直的態度吸引住了,微笑著平靜地說:
“我們從來不全盤否定曆史,你的紙上是寫了不少字,字和字也很不一樣,許多還是很好的字嘛!為什麼要抹掉它呢!”
林巧稚心頭一熱,她細細品味著這句話,看著張大中真誠的目光,心想:“這樣說嘛,還有點道理。”真誠的鑰匙,啟開了信賴的大門。林巧稚把一個個問題提了出來:
“你們共產黨是幹什麼的?”
“組織裏的人自由不自由?”
“共產黨要不要國家?”
“黨和政府有什麼區別?”“為什麼要整知識分子?”“舊協和有什麼不好?”“你們怎樣看待留學人員?”張大中耐心地逐一加以解釋,進行透徹地說服
一席入理、得體的話,使林巧稚開始信服了。她點著頭說:“我真誠地希望,共產黨真如你介紹的那樣,實實在在地作下去,隻要這樣,我一定擁護!”幾天後,一位男青年來到林巧稚辦公室,換走了吳寧。
小夥子劉士廉,二十七八歲,態度恭敬,舉止大方,看得出,是一個善於思索的年輕人。工作之餘,他們經常聊聊天,談談往事:“林主任,您年輕時為什麼不成家呢?”“事業與家庭的矛盾嘛,兩者不可兼得。”
“協和當權的那些人怎麼可以兼得呢?這不是不平等嗎?”這個問題林巧稚從來沒有思索過,她語塞了。小夥子一看她陷入了沉思,便立刻轉移了話題。心與心的交流,有著一種說不出的奇妙力量,漸漸地,他們倆成了忘年之交的知心朋友。
5月初的一天,林巧稚接到電話,彭真市長請她到家做客,她心裏不免有些疑惑,但還是應邀前往了。
“是林大夫吧,有失遠迎!”彭市長迎出門口,握住了林巧稚的手,他身後跟著一個婦女和一個抱皮球的小女孩。
“這是我愛人張潔清同誌,這是女兒彥彥,彥彥叫林阿姨。”彭真轉身介紹道。彭真坦率地說,他很羨慕有知識、有技術的人。現在國家建設正需要各方麵有專長的人才誠摯的交談,林巧稚感到心裏暖烘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