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魏太監的家人,買得石生墨畫一張,原要回京獻給主人;及私訪已完,回到京中,把這幅畫獻上,魏太監著人懸之“芳草軒”中。家人把石生告訴胡員外的話,詳細說了一遍,魏太監卻也不擱在心上。
一日,光祿寺正卿馬克昌謁見,魏忠賢引至軒中,來觀此畫。馬克昌遂把上麵詩句,口中一一念道:
安邦自古賴賢豪,群奸雜登列滿朝。
幸得手持三尺劍,願為當代鋤草茅。
馬克昌把詩念完,向魏忠賢冷笑道:“大人你看這詩,分明是以群奸譏殫吾等。以朱虛侯、劉章自任。如此輕薄,殊屬可惡。但沒落款,不知是誰人寫畫的?”家人在旁便答道:“這人姓石名茂蘭,是羅田縣秀才,他父親曾做過長安縣知縣,後升廣西柳州府知府。”魏忠賢道:“這一定是石峨的兒子了,罷了!罷了!他父親違吾鈞旨,棄官竊逃,我卻不十分追究,他反敢這樣刻薄,我斷不與他幹休。”馬克昌勸道:“些須小事,慢圖報複。”彼此相別而去。
卻說湖廣,選了一個學院,姓韓名嵋字仰山,為人甚無行止,是魏忠賢的門生。臨赴任時,來參見老師,魏忠賢囑托道:“黃州府羅田縣有個秀才姓石名茂蘭,他與我有夙嫌,你考黃州時,替我拿獲,解到京來。”韓嵋應諾而去,不題。
到了八月中秋,石生此日,在街上賣字畫。見一夥趕棚的人,商量起身的日期。石生問道:“眾位是要上那府裏去的?”那人答道:“學院按臨黃州,行文九月十二日調齊,十六日下馬。”石生道:“這信果真嗎?”那人道:“俺親使管的閂師傅說,如何不真?”
石生聞得此信,因是節下,買了幾樣菜果,打了一瓶煮酒,拿到齋中。晚間點上燭時,秋英等已在席前侍立。石生俱命坐下,把酒肴擺上,幽明均享了一會,石生見秋英容顏姣好,心中到底有些羨慕。因說道:“今晚星月皎潔,誠屬佳境,每人詠詩一首,以寫雅懷。或從月光生情,或就星辰寓意,起句內或明用或暗用,定要有個照字,韻腳不必拘定。秋英道:“請從先生起韻,俺們隨後步去。”石生遂口詠一詩道:
一輪明月照天中,欲會女霜路莫通。
玉杵空有誰送去,竊思跳入廣寒宮。
此詩言雖慕二女之容,終苦無緣到手。秋英口詠一詩道:
漢光散彩射樓牆,織女投梭不自忙。
橋填須當乞巧日,願君暫且效牛郎。
此詩言雖有佳期,還須待時。春芳也口詠一詩道:
一天列宿照當頭,妄羨中宮命不猶。
奉賦小星三五句,何嫌宵行抱衾裯。
此詩言正房既有人占去,即列側室亦所甘心。馗兒口詠一詩道:
月光東上映西廂,金殿風飄桂子香。
但得側身王母宴,應看仙娥捧壽觴。
此詩言果能讀書前進,何患二女終難到手。詠詩已畢,石生道:“你們各自散去,我歇息半夜,明日好打點回家。”秋英問道:“先生回家何幹?”石生答道:“我去應歲考。”馗兒道:“先生斷不可去,一去定有大禍,俟轉歲補考罷。”石生不聽,一定要去。三個極力相勸,直說到雞叫頭遍,見石生到底不允,三個方才散去,石生也方就寢。到了次日,石生收拾妥了行李,又為三徒派下些工夫,把門鎖上,鑰匙交與胡宅收著,天夕出城落店,次早起五更,直回黃州去了。
卻說這個韓學院,下馬來到黃州,下學放告已畢,掛牌考人,羅田縣就是頭棚。五鼓點名時,點到石生,茂蘭接過卷子要走。學院叫住問道:“原任柳州府知府石峨是你何人?”石生應道:“是生員的父親。”學院道:“你現今身負重罪,可知道嗎?”石生應道:“生員委係不知。”學院道:“此時也不暇與你細說。”傳黃州府著人押去送監,俟考竣時,審問解京。黃州府就著人把石生押送監中去了。這石生坐在監中,白日猶可,到了晚間,鎖拷得甚是難受。欲要打點,手無半文。暗想:“自己無甚過犯,緣何遭此奇禍。”直哭到三更時分,方才住聲。
是時監內人犯,俱各睡熟,禁卒也暫去安歇。石生忽聽得門外一陣風響,睜眼一看,卻是秋英、春芳領著馗兒,三個從外哭泣而來。走到跟前,秋英道:“先生不聽俺勸,果有此禍,俺也不能替你了;俺回去代先生告狀鳴冤罷!先生務要保重自己,勿起短見。這是銀子二十多兩,先生收住,以便買些茶飯,打點打點禁卒。”石生道:“我不聽良言,自投法網,反蒙爾等來照看,愧悔無及了。”秋英道:“這也不必,原是先生前定之數。俺們回去罷,說話太長,驚醒旁人,反覺不便。”石生把銀子收下,他三個又哭著去了。石生在監不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