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微看在眼裏,也笑。朝右一拐便是學校了。
“所以說宗教的意義在於,人生世上,怎麼可以沒有幻覺?現實世界太沉重了,沒有神佛在上擔待,人的個體不能夠承受它。”這一位教授細瘦如僧,早幾年聽他講課還流露點年輕氣盛,如今有了年紀整個人倒是一身的靜,灰袍灰褲,愈發像個出家人。這時他手機響,鈴聲是好簡陋的一曲《歡樂頌》,亦微坐第一排簡直要“噗嗤”笑出來。他接起電話“喂”一聲,繼又捂住話筒對課室中的學生道:“今天到這裏吧。”
聞言,亦微就將大筆記簿扔進書包扯起便走,當晚與一幹人等約了在酒吧看演出。等電梯時遇到有多事的同窗,偏要來熱切撫一撫她的發,並且說,“江亦微,你的頭發也似你的人,這麼的不服帖。”呃,真恐怖的評價。這年頭人人自危,生怕顯出一絲一毫的不馴順,誰要做人群中囂張的發型那麼刺目,風頭出得多隻怕人頭不保呢,不由得亦微要駭然笑道:“有嗎,我簡直服帖到五體投地了就要,但凡導師指東,我都不敢打西。”那同窗便很有興趣,接著問,“替你導師做事,酬勞想必不菲的吧?”亦微心想,假使單單為錢做事,其實意思倒不大,也未必撐得了多久,然而她並不說出口來,沒有再開腔,隻微笑著搖了搖頭。
又去圖書館還掉幾本書,出來時已有了夜色,天空正下沙般飄著一點雪。
冬日蕭索庭院內,路燈也清寂得可怖。正對著圖書館大門那條綠漆斑駁的木頭長椅上有一個人,垂著頭正在睡。腳邊放隻碩大登山包,很髒,穿殘舊山地靴,靴麵都是泥。他整張麵孔都掩在豎起的外套領子裏,微塵般的雪花隻柔軟落上他的發,他的眉骨他的眼睫,但亦微仍然認出他是誰,錯不了。認出他她的內心就又軟又痛,身體有錯覺如同失血般隱隱發涼,她並不急於走去把他喚醒,隻站在那裏靜靜看他一會兒。嗬,萬劫,萬劫。
恰這時鍾采采傳來簡訊叮叮咚咚響,“我們大概晚到些,裏頭見。”等亦微再抬眼看萬劫時,他已醒了,正以手掌揉眼睛,一麵咧嘴朝她笑,笑時就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順勢將她攬過去大力抱一抱,“餓壞我,走,陪我去吃。”
“今晚跟朋友約了看演出”,亦微不知怎麼對他有點莫名惱火,真想從這懷抱當中掙脫出來,然而她的身體卻不願意離開,而且她的麵孔已自動貼上那個胸口,萬劫的皮衣帶點久違了的甜腥還有旅途中風塵的氣味,於是接著她又說了,“不如一起。”與萬劫真是闊別了。上一回見還是兩年前炎夏,那時他剛剛在南亞野了一圈返來,黑瘦得像個非洲土著—來去如風,比流星更莫測,難以等待,並且不可以對他存著盼望,這是萬劫。
他倒也隨和,從地下拎了包向背上一甩,“那麼走吧”,手伸過來牽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