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麥拍過一部電影叫做女收藏家,你看過沒有?那裏頭女主角換男友勤過換衫,我一直覺得你像她”,亦微剛洗了澡出來,濕著頭發站在衣櫃前選衫—稍後跟顧明輝有約。
采采聽了,就歪在床頭笑,笑時雙眼狹長如狐,媚氣得不得了,“噢,真的?她美還是我美?”
“小姐,那不是重點”,亦微覺采采有時真膚淺得可恨,一麵套上黑色高領毛衣跟牛仔褲,“但這次你跟傅存光,我看倒有點不一般。如今年紀不小,反而玩兒真的?”
“我開竅晚,有什麼辦法?我一直說我寂寞你又不信”,采采漫聲道,嗓子沙沙的很性感。唉,真是,老天倘存心要厚待一個人,就連給她一把聲線都會很合襯。並且她一點也不介意亦微的諷刺,隻坐在那裏晃腳。
亦微就歎一口氣,“其實我信”。
如果不是因為寂寞,我們的生命裏原本不需要那麼多不相幹的人。
隻不過,亦微暗自扼腕,世上自此又少一枚尤物,她突然想念采采從前神態中那種“我不屬於任何人,不為任何人心痛”的絕對與超然。
過一陣,采采替亦微把頭發吹到半幹,潮潮的,握在手裏更像海藻,隨口問,“你跟顧明輝約了去哪兒?”
“先吃飯,之後興許看個電影,晚上不會回來”,說著說著,亦微心頭突地湧上一陣疲倦,她跟顧明輝,沒有未來的關係,像泡在福爾馬林裏的怪胎,畸形,無害,而且死滅,但是,往深了看,有一點恐怖。
“恩,說好明早陪我去建材城買畫框的,別忘了。”采采提醒她。
亦微便說聲知道,從椅背上挽了大衣在臂彎,“蹬蹬蹬”下了樓。
當晚的電影乏善可陳,不過收梢時拍到一場喜宴卻實在很搞笑,整個電影院的人都笑,亦微也給傳染了,在無厘頭的聲浪中肆無忌憚地咧著嘴。
之後,黑暗裏,顧明輝突然低聲對她說,“亦微,我想過跟你結婚。”
她坐在他的右手邊,聽了這話,沒出聲,也沒動,但心裏很不舒服,像在水果沙拉裏看見一具蠅屍。好在不久就到了劇終,場燈一亮,她頭一個站起身走出去,不想看到顧明輝的臉。有些話,在有些人之間,說出來真會令人不悅,其實倒也無關講對或是講錯,隻是把它講出來,沒意思。
已經是深夜,空氣中蕩著幾粒雪,亦微站在電影院門口抽煙,身畔湧走的人潮中,有人“伊伊哦哦”哼著電影裏的主題曲。顧明輝把車開過來,她僵持一會兒,忽然不想上車,但後麵跟著一條車龍已經在摁喇叭,不得已隻好拉開門坐進去。
“怎麼了?不高興?”他明知故問。亦微冷著臉沒答他。
但顧明輝卻敢接著說下去,“我真的想過娶你亦微。兩年前,我甚至買好了戒指”,一麵竟從懷裏掏出一隻深紅色天鵝絨盒子遞過來。
亦微不由得轉頭看他的臉,覺得這人今晚真正詭異,十分厭惡,並沒有接。
顧明輝就從鼻子裏笑一聲,像是曉得她在想什麼,把盒子擱在她的腿上,順手撫一撫她的膝,“鉑金圈,六爪托,八十分圓鑽。不要嫌石頭小,你手指細,戴大顆鑽反而顯得粗蠢沒格調。也不必抗拒成這樣亦微,我又不是在向你求婚。無非是個尋常禮物,隻要我願意我當然可以送你鑽石。”
聽他這麼說,亦微便抓起那隻盒子揣進大衣口袋,朗聲說了“謝謝你”,這樣總可以結束這個話題她想。
顧明輝咧嘴笑起來,街燈投下樹影織上他的眉目,蛛網般,又靜又暗,“沒有什麼能讓你快樂是不是亦微?多數女孩子在你這個年紀,很會為一顆鑽石快樂的。”她輕輕嗯一聲,隻在心裏想“不過是碳”,她甚至沒有打開它。然後又聽顧明輝接著道:“醫書上說抑鬱症隻能減輕,但永遠不可能根治。不過沒有關係亦微,我喜歡你,我會幫你解決。”亦微早已在走神,不知他什麼意思,也就沒有再開口。
這樣一路上兩個人都很靜。途中經過一幢很高的寫字樓,顧明輝向她道:“前天早晨我路過這裏,親眼看見一個人跳下來。一開始我以為是一隻塑料袋,但他落得比塑料袋要快。亦微,談論生命的意義是很荒唐的,我總算知道”,說時語氣很安詳。亦微就轉頭看了看他,心想今晚顧明輝真是異樣,但一時又說不上是怎麼異樣。
再靜一會兒,顧明輝又說,“亦微,我相信你考慮過自殺。”
這時亦微卻笑了,覺得他反常得厲害,倒顯得有點滑稽了,應道:“是。但我怕痛,下不了手。”
“也有不痛的死法”,說起死亡,顧明輝麵孔上的表情鬆弛而且愉悅,“你知不知道煤氣中毒九十分鍾之後,人的屍體上出現的櫻桃紅漂亮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