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存光駭笑了,“嗬,我怎麼敢愛她?我怎麼敢愛任何人?”
聞言,江亦微沒有再說話,也沒有道再見,隻回轉了臉,啞著嗓子對胡安說“走吧”。去警察局的路上,胡安在一側看見她咬牙咬得耳根一震一震。
在警局,亦微去交了保釋金,那邊采采已經被領出來,高跟鞋拎在手裏,赤腳站在走廊。
鞋是Christian Louboutin,紅鞋底很觸目,遠看似開膛手傑克拎著一堆新鮮的髒器。還有,她去大鬧天宮竟然穿著一襲深V領迪奧,胸前本錢幾乎是和盤托出,嘩,真虛榮,但也真痛快。亦微笑了,想起當年查爾斯國王特地穿了兩件襯衫上斷頭台,“如果我因寒冷而顫抖,他們會以為我怕死”他說。
但畢竟是美人落難嗬。此刻采采的眼妝已經徹底暈開,黑糊糊的兩團,似熊貓,假睫毛一邊有一邊無,頭發隨手抓兩把,在腦後挽個散髻。
當然,人依然很搶眼,來往的人都看她,警察,嫌犯,男人看女人的那種。出警局時終於有個門崗忍不住向她吹口哨,她早已憋了一肚子邪火在那裏,立刻扭頭嗆過去“Hijo de puta”。那人吃了虧,卻也不惱,隻默默咋舌,恐怕心裏在想這個亞洲女人不好惹。
“……,你知道那老女人怎麼罵我?‘半輩子沒見過這麼下賤的,骨頭輕得喲,滿地球飛著追男人’。我就火了,立刻丟下傅存光,指著老女人的鼻子問,‘你說什麼?你再說一次!’她張了張嘴,竟然還要再說,我就刮了她一個大嘴巴。打完她要撲上來,我反手又是一巴掌。那天我戴著鑽戒,她的臉流了血。旁邊的人都驚叫起來,我也不管,反正沒人來拉我,趁勢又死命抓了幾把,嗬,她的假發套也讓我扯下來,脖子上項鏈的碎鑽石掉得一地都是”,說到這裏,采采像是覺得滑稽,大笑起來。
笑過之後,她卻流了淚,一滴一滴,墜在亦微的手臂,“亦微,我真是愛他,我渴望跟他過一生”,說完這句話,采采自己都覺得很諷刺,無端冷笑了一下,很快抬手把眼淚拭去了。打過人的那隻手,指頭腫得似小香腸,戴戒指的部位烏青成一片,也腫得完全看不到骨節。她打得痛快,但她也受了傷。又因為心痛,說話時一直下意識地在咬嘴唇,咬出血來采采都沒覺得。
胡安不懂中文,之前隻在旁邊坐著抽煙,一直沒講話。可是見了眼前這情形,他卻低聲道:“我們西班牙人有一句諺語:神說,你想拿什麼就拿什麼,隻要付出代價。”
是,痛成這樣也不過是代價—世人得愛,如入火宅,煩惱自生,清涼不再。
“保釋金兩千美元,謝謝,承惠。”亦微朝鍾采采伸出手。朋友之間有通財之義,但事後的清賬一樣重要。
采采正坐在鏡前塗睫毛膏,聽亦微提到經濟問題,就從鏡中看著她,眼睫如蝶,對她笑道:“我囊空如洗,亦微。”
“你的錢呢?”這幾年采采應該有些節蓄才對,她的作品在中南美洲的上流社會頗有市場。
她卻埋頭打量一下自己,“都花在這兒了。”的確,她的行頭極盡奢華,在鍾采采的人生觀念裏,扮靚是美女的基本行為規範,等同於飯前便後洗手,過馬路走斑馬線。“之前我也做過不少投資。誰料得到呢,金融海嘯一來,錢就不見了。人說花錢聽響,我連一聲再見都沒聽到。來西班牙之前,我單方麵解除了跟傅存光畫廊的合約,僅剩的積蓄用來付了違約金。”
看吧,這是為什麼上帝必須把鍾采采造得這麼美,否則她就,死,定,了。
聽了這些,亦微廢然揮一揮手,“算了,別說了,從今天起,有我一口飯吃就有你一口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