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采卻看著她,看了很久,最後駭笑道:“江亦微,你真可怕,你不過因為清容說‘請照顧我的女兒’,……”
聞言,亦微伸手關了頭頂的閱讀燈,戴上眼罩睡了,沒有再理會她。鍾采采實在是看了太多的阿加莎?克裏斯蒂。
回國當晚承友就來了。
亦微剛給寶琳洗了澡,哄她去床上睡了,弄得一身汗,聽到門鈴響便去開門,見門口站著厲承友臉上泛著幽幽的金屬光,神情鬱鬱的,明白他是在為清容的死難過。“怎麼回事亦微?我一直認為最後會自殺的那個人是我”,承友在沙發裏頹然坐倒,“你不知道,我常常想等到把生命最棒的那一部分過完,我就去死。”但生活的真實在於誰也沒法斷然區分它的美麗與殘忍。
電視裏在播一檔連續劇,男主角正是厲承友,跟一個女人在大雨中擁吻。
亦微掃一眼,轉過頭來望著承友笑,“我不知道你還會演戲。”
他自己也笑了,樣子很無恥,“之前我也不知道。”
推開幼兒室的門看時,隻見一線杏黃光影裏,寶琳在睡,頭發金紅色的,披得一臉一頸,像隻小動物。
承友低聲道:“真不敢相信這是清容的女兒。而清容已經死了。”說著他便流了淚。這是厲承友—善感,天真,而且從不懂得掩藏自己的情緒,亦微拍一拍他的肩膀。一個人如果消失,眼淚無法挽回正如言辭無法挽回。亦微漸漸不明白哭泣的作用—也許人們隻是用它來表達悲傷,而她也漸漸不明白為什麼要表達。
“如果當年清容生下程森的小孩,事情會兩樣吧?”承友蹲在酒櫃前選了一支納帕山穀紅酒,起身時,他的鼻子流出血來。
亦微看著他,“承友,你改吸了古柯堿還是海洛因?”她問,麵不改色,但眼皮還是不由自主跳了跳。
“嗬,是海洛因。我終於買得起”,承友以手背抹一抹鼻子,低頭見有血,從容走去水池衝掉了。回來時他也不解釋,隻望著亦微笑笑,星般眼眸一閃一閃。這樣亦微就有一點悲傷。那個在春天的雨聲中彈吉他的厲承友已經死了,世事靜靜的殺伐裏,厲承友是第八百萬個殉夢者。
那天承友喝很多,末了醉倒在沙發上,口中反複哼著他新專輯的主打歌,“我需要你我需要你”他唱,亦微想,他需要戒毒並且需要一個心理醫生。她給他的助理一個姓孟的男孩撥了電話。
孟很快過來把承友帶走,笑嘻嘻的,樣子很清秀,她知道他不隻是承友的助理那麼簡單。
寶琳慢慢懂得說中文,亦微就送她去上幼兒園,並且替她改了中國名字叫唐幻。生命的得失不可避免,但如此急促也不過是幻覺。“亦微,你不要那麼悲觀”,承友埋怨她,替小朋友抱不平。
說來很有趣,承友跟唐幻十分投緣,兩個人常常很認真坐在一起聊半天,亦微湊過去一聽,原來是在討論哆啦A夢的口袋裏究竟有哪些神奇道具,笑得她。承友帶著唐幻同進同出,給八卦小報拍到了,就有人編故事說那是他的私生女兒,承友倒也毫不在乎,“我理會不過來”他說。
有一天承友又要把唐幻領走,“借來玩一下”,他纏著亦微。
亦微瞪他,笑斥道:“芭比娃娃五百塊一隻,自己去買”。
“芭比怎麼算?芭比不會扯我頭發,也不會跟我討冰淇淋吃”,算了,厲承友臉皮越來越厚。
回來問他們去了哪兒,唐幻奶聲奶氣回答,“打高夫球”,她不懂得發“爾”字。
“才五歲你帶她去打高爾夫?”亦微哭笑不得。
“唔,至少我證明了她不是老虎伍茲。”承友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