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它們漸漸靠攏,看到船上那些離我較近的人,
看到縱帆船以及單桅小帆船的白帆,看到那些停泊著的船隻,
水手們在纜索間工作或是在外跨騎著圓木,
那些圓桅杆,那些正在擺動的船身,那些苗條得就像蛇一樣的三角旗,
那些正在開動的大小輪船,那些操舵室內的領航員,
船隻駛過的時候留下的白色浪花,輪軸在抖顫著快速轉動,
各個國家的旗幟,於日落時分降了下來,
蒼茫暮色中的扇貝形波浪,有的像帶有長把的杯勺,正在嬉戲的浪峰在閃閃發光,
那遠處的一片陸地變得越來越昏暗,碼頭旁邊花崗石的倉庫那灰色牆垛,
河麵上那陰影密布的一堆,大個兒拖船以及兩舷緊靠的平底船,幹草船和遲來的駁船,
鄰近的岸上為鑄工廠的煙囪裏麵冒出的火苗,在高高燃燒著,
黑夜裏分外刺眼,
同放肆的紅色黃色亮光進行對照的是忽隱忽現的黑影投擲到房頂上,又落在了街道的空隙處。
以前的這些以及其他一切對我來說,就像是它們目前對於你們一樣,
曾經我對那些城市和那條莊嚴而又湍急的河特別喜愛,
我所見過的男人以及女人對我都特別親近,
別人也同樣,現在他們回過頭來望著我,正是因為我也曾瞻望過他們,
(時機會到來,雖然今晚我住在這裏了。)
那麼還有什麼在我們之間呢?
我們之間那幾十年或是幾百年的數字又算什麼呢?
無論它是什麼,都是無能為力的——距離無能為力,地點無能為力,
我也曾生活過,有著非常多的山巒的布魯克林曾是我的,
我也曾經在曼哈頓島大街上走過,曾經在它四周的海水內洗過澡,
我也曾經感受過那離奇而又突然發生的問題在我的胸中蠕動,
白天,人群當中,我有時候會想起這些問題,
深夜回家的路上或是睡在床上的時候我又會再次想起,
我也是自那永恒的液體浮動當中被鑄造了出來①,
我也是通過自己的肉體才將自己的特性識別了出來,
我自自己的肉體懂得自己過去的存在,我將來會是什麼樣的,
也將會是通過自己的肉體。
斑斑黑影不僅是在你的身上才落下,
昏暗也曾經在我身上投下過黑影,
我的最大努力在我看來也似乎是空洞而又值得懷疑的,
我自以為是的偉大思想,事實上不也是非常貧乏嗎?
也並非隻有你才清楚什麼是邪惡,
我這人也清楚什麼是邪惡,
我也曾經編織過那個相互對立的古老的結,
隨便胡說,臊得滿麵通紅,怨恨、說謊、吝嗇、盜竊,
懷著詭詐、淫欲、憤怒、不敢明說的邪念,
任性、貪婪、虛榮、浮淺、怯懦、狡猾、惡毒,
豺狼、蠢豬、毒蛇,我的性格當中不缺這些東西,
那些騙人的表情,輕薄的言辭以及通奸的欲念,都不短缺,
拒絕、仇恨、卑鄙、拖延、懶惰,不缺一樣,
同其他人完全一致,過著與其他人同樣的日子,冒著同樣的風險,
看到我走近或是經過時年輕人的那響亮的聲音以最短的名稱召喚著我,
我站著的時候能夠感覺出她們的手臂擱到我的脖頸上,我坐著的時
候他們的肉體很隨意地靠到我身上,
在街上、渡船上或是公共的集會場所我看到很多我喜愛的人們,但卻沒有同他們說過一句話,
與大家過著同樣的生活,照例哈哈大笑,忍受著折磨,睡著覺,
所扮演的角色也便是那個男演員或是女演員所扮演過的,
是那個同樣熟悉的角色,也便是我們隨意創造的那個,
要多偉大就有多偉大,
要多渺小就有多渺小,或者是既偉大又渺小。
我又向你走近了一步,
現在,你對我所抱有的看法我也曾同樣對你有過——我事先便有了貯備,
在你出生前我便已經長久而又慎重地對你進行過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