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我站完了一班奇異的崗,這在黑夜以及昏暗裏的戰場上的崗,
為那將熱吻報以別人的孩子站崗,(今生已經不再可能像這樣報答了,)
為頃刻之間便被殺死的夥伴站崗,我永遠都不能忘記的一班崗,
又如何在東方微明的時候,
我自冰冷的地上站起,用他的氈子將我的士兵仔細地包裹,
將他埋葬在了他倒下的地方。
於黎明的灰暗光照下
紮營地所見
於黎明的灰暗光照下紮營地所見,
那時我正在失眠,一早便從自己的帳篷內走了出來,
我緩步於清涼的空氣內,踏上了帳篷醫院附近的小路,
我看到三個人的身軀躺在擔架上,停放在那裏,無人照看,
每個人的身上都蓋著棕褐色的羊毛大氈子,
那灰色而又厚重的氈子,圍裹著,將全身都遮住了。
我好奇地止住了腳步,默默地在那裏站著,
然後用手指輕輕地自第一個離我最近的那張臉上將氈子掀起,
你這個又瘦又將臉孔板著的老年人是誰,披著一頭銀灰的頭發,眼邊的皮肉又陷得那麼深?
親愛的夥伴,你是誰?
然後我朝著第二個走去——你是誰,我的孩子,我的親人?
你這個雙頰還緋紅的可愛的孩子,你是誰?
然後是第三個——這張臉既不是孩子的,也不是老人的,它十分平靜,就像是用美麗的嫩黃象牙雕琢而成的;
年輕人,我想我是認識你的——我想這張臉是基督自己的臉,
死得神聖,是眾人的兄弟,現在又臥在了這裏。
裹著的傷者
我這個弓著腰的老人來到了陌生人的中間,
在對孩子們的問話進行回答的同時又回顧了當年與往昔,
那些熱愛著我的少男少女說,老人,向我們講一下吧,
(我曾經興奮而又震怒,意欲擊鼓進行報警,並號召血戰到底,
不過不久我便開始手指軟弱無力,雙頰鬆垂,甘願後退,
坐到傷者身邊對他們進行撫慰,或是悄悄地守著死者;)
這些情景、憤激的熱情以及風雲變幻早已過去了多年,
逝去的還有那舉世無雙的勇士,(僅一方驍勇嗎?另外一方也同樣驍
勇;)
現在請你再說一下目擊的情況吧,請對那些世上最強大的軍隊進行一下描述,
那些迅猛而又雄健的軍隊,你見到、能夠說出的都是些什麼?
你記得最牢固、最深刻的是什麼?不比尋常的驚慌失措,
是艱苦的戰鬥,還是規模巨大的圍困給你的印象最深?
啊,我所熱愛的、又同樣熱愛著我的少男少女,
你們讓我講最離奇的經過倒是令我突然想起,
我當兵的時候長征歸來,身上滿是汗漬與塵土,
我來得正是時候,投入了戰鬥,在勝利衝鋒的時刻高聲喊叫,
將攻克的工事占領了——不過看啊,它像急湍一般消失了,
過去了,再也不回來,它們消失了——對於當兵的災難或是歡樂我不必多說。
(兩者我全部記得很清楚——苦難多,歡樂少,不過我仍舊感到滿足。)
不過在沉默中,在夢的氣氛內,
在塵世的收益以及事物的表麵現象與歡笑繼續前進時,
過去的立刻被忘記,波浪將沙土上的痕跡洗掉了,
我步履艱難地回來,再次走進了門。(你就在那裏,
無論你是誰,壯起膽,悄悄跟我來。)
手拿著綁帶,水以及藥棉,
我飛快地筆直地朝我那些傷員們走過去,
在那裏,戰鬥過後,他們便被人送來躺到地上,
在那裏,無價的鮮血將草皮和土地染紅,
有時我進入帳篷醫院的行列之中,有時又進入設在屋內的醫院,
回到那上下兩邊都排著長隊的小床旁邊,
我順序走近每張床,不漏過一張,
侍從端著盤子跟在我的後麵,手裏提著放垃圾的空桶,
不久桶裏便裝滿了結著硬塊的布條與血,倒掉,又裝滿。
我朝前走,站住了腳,
用僵直的兩腿以及穩健的手將傷口包裹著,
對於每個傷者我都特別堅定,痛是徹骨的,卻又是不可避免的,
有一個傷員用懇求的眼光看著我——可憐的孩子!我並不
認識你,
但隻要能讓你活命,我想我會立刻就為你而死。
走,朝前走,(打開時間和醫院的門!)
我來包紮裂開的頭,(可憐的神誌,錯亂了的手,不要扯掉
繃帶,)
我來檢查脖子被子彈穿得透而又透的騎兵,
呼吸是多麼困難,眼珠早已呆滯,生命卻還拚命掙紮著,
(甜蜜的死亡,來吧!聽話吧,啊,美麗的死亡!
如果你肯慈悲,就快些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