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青梅事—花事繞心頭,知否知否(2 / 2)

寶玉愛花,欲使落花逐流水,但黛玉卻道這個方法不妙,寧可多費些心力將之埋入花塚,也不肯讓這清潔的花被別處的汙垢糟蹋了。黛玉愛美憐花的細密心思源自她本人的高潔,而非一時心血來潮。

黛玉不但是紅樓惜花人,還有人說她是大觀園裏的李清照。這兩個女子確有幾分相似,命運待她們不薄,天生的才華,敏感的情思,完美主義的理想;但生活隻給了她們一半幸福,沒辜負錦衣華蓋、輕狂風流的年少,也沒能逃脫坎坷多舛、錐心刻骨的命運。

但兩人又不同。同是性情中人,黛玉的通透來自她的率真,易安的豁達則來自她骨子裏的豪氣,黛玉心裏多是女兒家的小情懷,易安卻是自然而然地把自己放置在了大時空裏。

且說這一場花事,想到隨流水而去的花朵可能會誤入泥塘,林黛玉一定想到了自己的身世,她隻覺自己就是那待人處理的落紅,其後所作的一首《葬花吟》更是字字句句皆藏心事;想到滿地狼藉的落花,李清照當然也會惋惜,也會遺憾,但這時的她還沒有體會到與春逝花隕相伴的韶華漸老之感,誠然是因憐花而傷花,因喜春而惜春。

還有一個惜花人也寫過一首詠海棠的詩,便是蘇軾:

東風嫋嫋泛崇光,香霧空蒙月轉廊。

隻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

——蘇軾《海棠》

說來有趣,蘇軾與李清照,一開豪放先河,一為婉約之宗,卻不約而同地借詩詞表達了對海棠的相惜之意。易安表達得急切,東坡則袒露直白,“隻恐夜深花睡去”一句最是癡絕:當月光轉過回廊,再照不到海棠花上,詩人竟不忍將花獨留在暗處,幹脆點起蠟燭以燭光為海棠花驅散黑暗,大有與花相伴、通宵達旦之意,真不知這是詩人之幸,還是海棠之幸!

愛花的人大抵如此,因花開而展顏,因花香而沉醉,因花謝而傷感,因花落而墜淚,到了極致便是一個“癡”字,看起來蘇東坡似乎比李易安還要癡迷幾分。不過倘若李清照沒有因酒醉而酣睡,她大概會披衣起床,尋個法子幫海棠遮風避雨也未可知。

惜花之語向來繁多,李商隱的“高閣客竟去,小園花亂飛”讓人感慨,晏殊的“無可奈何花落去”平添惆悵,林黛玉的《葬花吟》除有幾分傲氣,就徒剩傷心了。細細咀嚼蘇軾的《海棠》和李清照的《如夢令》,沒嗅到海棠花的芳香,倒讀出了一股仁義厚道。

無論唐宋,花開花謝固然是同樣的風景,春歸春至照樣難留,但不同人會寫出不同的味道,因為他們早已把各自的品性,乃至全部生命都種植在了作品裏,隻待知音共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