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荷葉(薄霧初零)
薄霧初零,常宵共、永晝分停。繞水樓台,高聳萬丈蓬瀛。芝蘭為壽,相輝映,簪笏盈庭。花柔玉淨,捧觴別有娉婷。
鶴瘦鬆青,精神與、秋月爭明。德行文章,素馳日下聲名。東山高蹈,雖卿相、不足為榮。安石須起,要蘇天下蒼生。
易安的詞大多冷清素淡,人卻極為火熱。熱腸人作冷語,更是別有懷抱。
因為融在血液裏的熱情,她在一眾婉約詞人行列裏,在千紅百媚的才女芳群中,才顯得那樣與眾不同。隻是她的冷清我們見得多了,導致她偶爾迸發的熱情,常常為人忽略。
這首賀壽詞裏就凝聚著一股欲噴薄而出的火熱情緒。“難莫難於壽詞,倘盡言富貴則塵俗,盡言功名則諛佞,盡言神仙則迂闊虛誕,當總此三者而為之,無俗忌之辭,不失其壽可也。”宋代張炎在《詞源》中道出了寫壽詞的難處,聽多了“福如東海、壽比南山”的套話,隻覺得那些祝壽的詩詞聯話大同小異。然李易安卻能獨辟蹊徑,一首《新荷葉》不落窠臼,貴在立意深遠。
本意是為隱而不仕的壽者賀壽,一曲唱罷,她稍不留意就道出了心裏的願景——“安石須起,要蘇天下蒼生”,盡顯易安在婉約之外的豪情。
關於這首詞的壽主素有爭議,有人說是晁補之,有人說是朱敦儒,這兩位都是當時名士,享有盛望,都有過歸隱鄉野的經曆,其為布衣時卻有“朝野之望”。後人的兩種推論各有依據,既然難有定論,不如對易安寫作此詞的良苦用心多做揣摩。
薄霧初降、晝夜等分是秋分節氣的征兆,為了給在這天過生日的友人慶祝,李清照早早出門前來赴宴,庭院裏樓台聳立,綠水環繞,遠遠看上去就像仙氣繚繞的蓬萊、瀛洲,大有富貴長壽之象。來拜壽的親朋子弟手捧芝蘭,熙熙攘攘,簪笏輝映;又有花柔玉潔的侍女捧酒待客,穿梭於賓客之間,別有一番妖嬈景致。
李清照落筆先寫時間地點、場景氛圍,上闕寫完,還未見主人出場。但從筵席景況的盛大、賓客身份的尊貴已經可以知道壽主的聲望、地位之尊崇,這種烘雲托月的寫法既避免落入寫壽詞多從壽主起筆的慣用套式,又讓人對未露麵的主人公添了好奇。
下闕,詞人一改在上闕中的委婉含蓄,開始直接頌揚:願您的風骨如鶴之勁瘦、鬆之長青,願您精神矍鑠,與秋月爭輝,願您的德行文章,一如既往地揚名京都。想那晉朝的謝安,雖然隱居東山暫未出仕,卻也名揚四海,就連朝中王侯將相也沒有幾人能與他比肩。而您就是本朝的謝安,惟願您能出仕任官,救助天下黎民百姓!
通篇百餘字,各有側重。但尾句一出,便知千言萬語都是為這一句作的鋪墊。
關於謝安這個人,淝水之戰以少勝多成就人生的鼎盛。這位風流人物也有過隱而不仕的年少時光。他自少名動天下,為眾多名士推崇,由此被舉薦平步青雲理所當然,但他當時無意仕途,隱居在會稽郡的東山,常年盤桓其間不問時局,隻與文人雅士賦詩作畫,且屢詔不仕。時人因此感慨:“安石不肯出,將如蒼生何!”謝安不肯做官,卻讓天下百姓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