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安不仕則已,待他二十年後“東山再起”,一出手便震驚四野,此後數年經營,更是把謝氏家族的地位權勢推至登峰造極。後人這樣評論:“既要顯赫,又要清雅;既要權勢,又要飄逸;既要富有,又要自由;既要精神,又要肉體;既要當世,又要青史”,這樣一個謝安,令人羨慕不已,後世的詠謝詩詞大多寄寓著個人理想。
易安這首詞也是如此,不過她的願望更加純粹,也更難實現——不為一己私欲,隻為天下蒼生;不求未來顯達,但求現世安穩。故而,她希望壽主,也就是這位本朝的謝安,能夠以民生為重,複出做官,力挽狂瀾於將倒。
《新荷葉》詞旨深遠豪邁,但語言清麗、風格典雅,這讓人想到了後人對李易安的兩條迥然不同卻都有頗多附議的評語。
清初韻學家沈謙在《填詞雜說》中說道:“男中李後主,女中李易安,極是當行本色。” 所謂“當行”,意指婉約清麗才是婉約詞派的本色。到了晚清,沈曾植又在《菌閣瑣談》這樣評價:“易安倜儻有丈夫氣,乃閨閣中之蘇、辛,非秦、柳也。”後主與蘇、辛,同是詞家大宗又涇渭分明,然而李清照——這綠葉叢中的一點嬌紅,偏偏和他們都有相似。
兩位後人對李清照的讚譽各有偏重,大抵受到些時局的影響:清初政治經濟漸漸趨於穩定,文人有更多精力關注詩詞的技巧、語言;到了清末,時代需要“倜儻有丈夫氣”的英雄,人們關注的焦點也就傾向於作品所蘊之“氣”。
隻恨二李未能相見。假如李煜遇到李清照,絕妙之文辭、曠古之悲愁相互碰撞,或許能撞出詞史上又一個絢爛的巔峰。又歎易安身為女子。若她有個男兒身,定然不會在書齋裏淒淒婉婉地度過餘生,或像東坡一樣為報傾城,致力於經世濟民、輔君治國;或像稼軒以氣節自負,醉裏挑燈看劍,以功業自許,沙場秣兵厲馬。
隔著一個王朝的起落興衰,兩位同姓後人沿著相異的方向勾勒,曲線相扣,恰好把李清照解讀得更加圓融豐滿。她的才氣堪與詞帝李煜比肩,又有和蘇、辛並舉的倜儻,兒女情長的愛怨掩不住憂國憂民的士大夫風範。
自古以來,文人的抗爭多付諸文字才得以實現。與其他不得誌的文人相比,李清照更加尷尬,除了以筆代刀,她再尋不到其他途徑抒發心懷蒼生的誌向。
這首詞或許是易安本人對濟世的渴望,無奈她身為女子,隻能後退一步,轉而召喚英雄。她的情緒爆發,像火一樣熾烈,卻屢屢遭遇現實的寒冰,表層的冰融化成水,複又把火澆滅,到最後,再熱情的人也隻能心灰意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