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瘦黃花—斜風細雨亂青州(2 / 2)

結尾兩句詞境大轉,就像詞裏寫的那樣“日高煙斂”,之前籠著的霧氣一下散盡,呈現出豁達的氣象。人們對此評價向來很高,明末清初才子毛先舒說:“詞貴開宕,不欲沾滯,忽悲忽喜,乍遠乍近,斯為妙耳。”所以這首《念奴嬌》結尾突然宕開,“直如行雲,舒卷自如”,頗為難得。

這番評價是從詞的技巧和詞境的多變而言,若反複體會李清照的情感,還是覺得她的心鎖並未真正打開,不過是天氣的好轉帶來了一絲明朗和安慰,無可奈何之際,她也隻好展眉一笑聊以自慰,即使次日天氣果真晴好,她也未必就會出遊。這種婉轉曲折的閨閣心思,有切身之感的人才能寫得動人。

後人對這首詞的推崇還源自“寵柳嬌花”的妙絕,它常與“紅肥綠瘦”一起為人稱道。黃昇在《花庵詞選》雲:“前輩嚐稱易安‘綠肥紅瘦’為佳句,餘謂此篇‘寵柳嬌花’之語,亦甚奇俊,前此未有能道之者。”這些詞語俱意象鮮明且高度凝練,更難得是“寵柳嬌花”一句還透露了詞人內心的渴望。春歸之日,綠柳鮮花尚能得到上天的戀愛與恩寵,若柳如花的女子卻獨守空閨,得不到丈夫的愛憐和疼惜,怎能不“惱”?

植物猶自需要關愛,比它們多情的人當然更離不開情感的滋潤。

摧花折柳的斜風細雨,既是自然的風雨,也喻指現實裏的不可抗力。唐朝詩人張誌和有一首《漁歌子》非常有名。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

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高山、流水,白鷺、鱖魚,紅的桃花、青的鬥笠、綠的蓑衣,意象清新,色澤鮮明,整個畫麵寧靜但充滿張力。張誌和經曆了唐朝由盛轉衰的過程,弱冠之年就曾向皇帝獻策,但安史之亂以及仕途的爾虞我詐,終於讓這位原本積極出仕的才子對政治心灰意冷,甩袖而去。一朝辭官歸隱,半世踏出紅塵。兄長贈詩勸他回來,張誌和笑言:“斜風細雨不須歸。”既指雨中垂釣也有怡然自得,更言不會重蹈仕途。這份不慌不忙、不卑不亢的心境,是否也是易安追尋的呢?

在《後序》裏,易安稱青州歲月是“屏居鄉裏”。“屏居”一詞本就有歸隱、退隱之意,想來他們住在青州時,她是真心盼著一生都能和丈夫廝守鄉裏,喝喝酒品品茶、讀讀書談談情,無外人插足,無政治纏身。這不是消極的逃避,而是釋放的自由,是她真正想要的快樂。可惜趙明誠領了聖旨遠任他鄉,平靜的生活終於還是到了盡頭,是不是從丈夫離開青州那天起,她就已經預見到了不幸的未來?

她盼安穩,總遇波折;盼相聚,常常離分。她盼望的“日高煙斂”,終於還是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