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長而抑鬱的少年時代之後,狄更斯開始當了國會裏的速記員,這時他便開始嚐試寫隨筆。這與其說是為了滿足他創作上的渴望,不如說他是為了增加收入。就在第一次嚐試成功後,報社錄用了他。緊接著有個出版商請他要給一個俱樂部寫些諷刺內容的雜文,在某種程度上其實就是對英國紳士階級的漫畫加以說明。狄更斯迫不得已接受了任務,出乎意料的是他獲得了成功,而這也遠遠超出了他自己的預想。最初幾期的《匹克威克俱樂部》就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僅僅兩個月以後波茲就變成了全國知名的作家了。他和名聲一起攜手共進,於是他把《匹克威克》續寫成了一部長篇小說。於是,他再次取得了成功。然而名氣也是一張看不見的網,這個隱蔽的枷鎖也把他拴得更緊了。讚揚把他推向創作的道路,一部作品接著另一部作品,他被推到當代人欣賞口味的方向。這種由無數讚揚、眾人矚目的成功和藝術家的自豪心結所錯亂交織成的上千張網把狄更斯緊緊地和英國的土地捆綁在一起,直到他乖乖投降,而且從內心裏發誓絕不會逾越祖國的美學標準和道德法則。
狄更斯一直停留在英國傳統力量的控製之中,停留在資產階級的趣味需求的約束之下。他始終是一個停留在小人國公民中間的戴著現代麵具的格列佛。他那絕妙的幻想原本是能夠像一隻雄鷹那樣衝出那個狹隘世界的,然而他卻用成功的腳鐐束縛了自己。自我的滿足感重重地壓著藝術家的上進心。因此,狄更斯自己是滿足的。他對所在的世界是滿意的,對當下的英國是滿意的,他對與之同時代的人是滿意的,當然同代人對他也深感滿意。他們雙方都不需要任何改變,隻要保持現有的樣子。他身上沒有因需要懲罰、提醒而振奮的激憤之愛,也沒有大藝術家身上那種為了改變自我的世界而憑借自己的感覺努力創造一個新世界的動力,也沒有與上帝爭得自我權利的原始意誌。狄更斯對於一切現存的東西都表示一種善意的接納與欽佩,並表現出一種永遠像孩子遊玩時的那種狂喜,他對現實是虔誠的,敬畏的。他也是心滿意足的,因為,他所期求得到的不多。以前,他是一個十分貧困的,幾乎被命運遺棄、被世界嚇壞了的男孩子。這個可憐的職業又徹頭徹尾耗費掉了他所有的青年時代。
其實在那時候,他也有過五彩斑斕的夢想,但是巨大的群體力量把他推向了漫長的、無奈的忍受和畏懼之中。這也曾使他心急如焚。他童年時代的生活是一種極其富有詩意的悲劇式的經曆:當沉默而痛苦的肥沃之土把他那顆期許創造性的種子深深掩埋後,當對權力和影響的期望成為遙遠的夢時候,他內心深處最大的願望就是為了自己的童年經曆進行報複。他要在他的長篇小說中幫助所有貧苦的、被遺忘、被遺棄的孩子們,幫助那些和他一樣因父母漠不關心、教師表現低劣、學校疏忽失職而受到不公正待遇的孩子們,當然這與大多數人的懶散冷酷和自私自利密切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