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狄更斯 (2)(3 / 3)

他想拯救那些原本就沒有多少豔麗色彩的鮮花般孩子們的歡樂。在他自己的心中,兒童那原有的歡樂之花早已因缺少熱情的露水而枯萎了。後來他就再不譴責了,因為,生活已經給他提供了一切。然而,童年時代不停地在他心裏呼喚複仇。因此必須幫助這些弱小者,這也就成為了他創作的唯一的道德意圖,也成了他進行寫作的強大的內心生活意誌:在這個世界裏他隻想改善一下當時的生活製度,但他不會摒棄現有的生活製度,他不會挺身而出反對國家的規則,當然,他也不會進行威脅,他絕不會向整個種族、不向資產階級立法者和一切世俗慣例的虛偽與欺騙憤慨地伸出拳頭。他隻是偶爾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指出並公開一兩處創傷。

當時的英國正處於1848年前後,是歐洲唯一一個不進行革命的國家。因而,作為個體的狄更斯也不願意主動進行徹底變革並重新創建,他隻想修正和改良,他隻有在被過分尖利的社會不公正現象的荊棘刺痛得難以忍受的地方把荊棘磨掉,隻想暫時減輕一點苦痛,絕不去搗毀和挖掉這荊棘的根——疼痛的最根本的來源。作為真正的英國人,狄更斯是不敢輕易觸及道德的基礎的。道德基礎在他這個保守派這裏是神聖不可褻瀆的,就像福音書一樣。由他那個時代軟弱呆滯的性格中煎熬出來的藥汁——自我滿足,便是他最顯著的特征。他對生活的要求不多,對他的那些主人公們也要求不多。相比之下,巴爾紮克筆下的主人們對什麼都不滿足,他們貪得無厭,對權勢有極強的欲望,他們渴求權力的野心不斷在膨脹,他們每個人都想做世界的征服者,都想徹底進行變革,同時又都是自由的無政府主義者和貪婪的暴君,他們身上都帶有拿破侖的氣質。另一個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他筆下的主人公都是熱情洋溢、性格剛烈的。

他們的意願就是要拋棄這個舊有世界,他們非常關注現實,喜歡在生活中最莊嚴的不滿足中尋求真正的生活,他們不甘於做個普通公民,他們每個人都很謙卑,但是這極其謙恭裏閃現出來的是想當救世主的危險的抱負和驕傲。巴爾紮克小說中的主人公是想要奴役全世界,而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裏的主人公是想要戰勝全世界。他們兩人都勇往直前,有敢於破壞日常生活秩序的緊張精神,他們一直向前走向無限遠的地方。相反,狄更斯書中描繪的人物都很謙卑。他們的理想生活是什麼呢?我的上帝!每年能有一百鎊的收入即可,有一個溫柔漂亮的妻子,十多個可愛的孩子,能夠在假日為好朋友們擺一桌令人愉快的晚餐,居住在倫敦附近的鄉間,他們的別墅窗子前麵是令人神清氣爽的大片綠草地,別墅後麵還有一個小花園。他們的理想是最大眾化的世俗的理想,是一種小市民生活的理想狀態。閱讀狄更斯的書,我們隻能從這找到源頭。作為一位作家,狄更斯是站在他的作品背後的,他不是激憤的天神,沒有宏偉而非凡的理想,他是一個很容易滿足的觀察者,是一個忠實的市民。市民氣息就是狄更斯全部的長篇小說的氛圍。

因此,他是第一個把日常生活攪拌到富有詩意的東西裏的人。他的偉大的、令人讚歎的業績,便是去挖掘資產階級的浪漫,從而摒棄掉沒有詩意的生活。他能讓太陽穿透毫無生機暗沉沉的灰色照射起來。在英國,如果有人看到過不斷上升的太陽是怎樣穿過陰霾的霧氣噴射出金黃色的光芒照射著大地的,那麼,他就會明白,一個能夠使全民族的藝術從昏睡狀態解放出來的作家,是多麼令自己的民族自豪和興奮啊。狄更斯就是這個散發出金光來照射英國日常生活的光環,是最樸素的和最具有百姓氣息的,是英國的田園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