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更斯在鄉下散發著泥土氣息的小路上尋覓他的主人公,探尋他的命運,而別的作家對郊區是視而不見的,他們隻在貴族沙龍裏的枝形吊燈下邊,在那誇誇其談的通往童話仙林的大路上,去找到自己的主人公。他們的目標是遙遠的事物、不同尋常的事物和那些非常傑出的事物。他們隻想尋找英雄,尋找情感豐富的、熱情、奮發向上、寶貴的心靈,在他們看來市民是物化了的沉重的地球重力。狄更斯來自下層,因此,他對下層的生活環境保持著一種動人的崇敬之情。他是一個自力更生的人,他不認為把十分平凡的普通上班工人寫入書中是羞恥的事。他,對平庸的事物,也表現出十分專注的熱情,那些毫無價值的破舊東西和日常的瑣碎小東西,都會使他歡欣鼓舞。他的書就像一個古董鋪,裏邊擺滿了誰都認為毫無價值的陳舊破爛東西。
那些東西稀奇古怪,滑稽無用,橫七豎八地無人問津,耗費幾十年等待偶爾一兩個愛好者都屬徒勞。可是,狄更斯把這些陳舊而無價值並且布滿灰塵的東西,擦出亮光,並且把它們合理地安排在一起,擺放到那讓人興奮、激動的陽光下邊。於是這些陳舊東西,突然都發散出了從未有過的光芒。他就是這樣細致地從普通人的胸懷中提取出來很多微不足道的、被人輕視的感情,然後裝配上齒輪,仔細聽聽,直到它們各自都又發出生機勃勃的滴滴答答聲為止。刹那間,這些舊東西都動起來,像音樂鬧鍾一樣開始運轉開始發出隆隆的聲音,繼而唱起甜美古老的曲調來。那曲調比騎士在傳奇王國裏憂鬱傷感的敘事歌謠更為動人,比湖上夫人那抒情的歌謠更為悅耳。狄更斯就是這樣把整個市民的生活從被世界遺忘的灰塵堆裏揪了出來,而且又裝配得光彩照人。市民世界在狄更斯的小說裏才又重新變成了一個有生命的活的世界。
對於這個世界的愚昧和局限,狄更斯采取了寬容也得到人們的理解;對於它的美,狄更斯投以愛使得它更加鮮明。他還把市民世界的迷信升華為一種新的、富有詩意的神話。傍晚鄉下人家爐灶旁那蟋蟀的啾啾聲變成了美妙的音樂,融入了他的中篇小說。聖誕節的魔術師和解了創作與宗教的情感關係。除夕夜的鍾聲會說人的語言。狄更斯從最不隆重的小節日裏找尋出一種較為深刻的意義。他讓所有純樸的人們開始關注自己日常生活中的詩意。他讓他們覺得自己的“家”(home),這個原本就活潑生動的地方變得更加可愛。在非常狹小幽暗的房間裏,壁爐裏閃著紅色的火苗,爐中木柴幹透後發出劈啪的爆裂聲,餐桌上的茶壺在一邊嗡嗡哼唱。這種無所企求的日子與貪得無厭像暴風雨般對世界進行瘋狂的冒險生活是隔絕的。狄更斯用日常生活的詩獻給所有被裹挾在日常生活裏的人們。他向所有普通民眾說明了,在他們可憐的生活中,永恒性已經下降到了何種地步。
他告訴人們平靜歡樂的火星是在什麼地方被瑣碎的日常生活的灰燼給掩蓋了,並且教給人們怎樣使火星重新燃亮起來,變為歡樂舒適的紅彤彤的炭火。狄更斯一心想要幫助那些窮苦人和可憐的孩子們。對於一切無論是物質上還是精神上超出中產階級水平生活的東西,他都表示反感。他一心一意地喜愛尋常的東西,大眾的東西。對於富人和貴族等社會生活中的特權者,他頗懷怨恨。因此,在他的書中,這些人大都是都是流氓無賴或吝嗇鬼,幾乎都是漫畫像,極少給他們畫肖像,他是那麼的不喜歡他們。在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經常去馬夏爾西債務人監獄給父親送信,他多次看到過監獄看門人扣押財物,也深深地知道錢是可以馬上讓人高興的東西。幾年來,他一直處在饑餓的生活中,住在幾層樓上麵一間狹小、髒亂而終年不見陽光的舊房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