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巴爾紮克 (2)(1 / 3)

他的軍隊有兩三千人,實際上這些人都是他憑空造出來的,他們是在他伸開的手掌裏成長起來的。這些人開始都是赤身裸體,是巴爾紮克一一給他們穿上了衣服,送上了頭銜和財富。就如同拿破侖對待他的元帥們一樣,他忽而又會把這些人的頭銜和財富統統收回。他時常與這些人一起賭博,教唆他們亂作一團。數不勝數的事件是如此的紛繁複雜,這些重大事件背後所展現的地區之廣袤無疑是驚人的。正如拿破侖在近代史中是獨一無二的一樣,《人間喜劇》對世界的征服,對全部生活的呈現,在近代文學中也是絕無僅有的。征服世界本來就是巴爾紮克少年時代的夢想,如今這個早年的決心正在變成現實,在他心裏沒有什麼比這個更強大有力了。於是,當時巴爾紮克在拿破侖肖像下邊寫過的那句話——“我將用筆實現他用劍未能完成的事業”,也就不無道理。

也正因為如此,巴爾紮克筆下的主人公都非常像他本人。那些主要人物全都有著征服世界的欲望。有一種強大的向心力把這些人物從他們的故鄉,從外省拋到了巴黎——他們的戰場。五萬青年人組成的大軍浩浩蕩蕩地開進了巴黎,這是未試過身手的純潔力量,這是不明確行動方向的尋求釋放的能量。現在,他們像炮彈一樣緊緊擠在巴黎一個狹小的空間裏,他們互相追逐,互相消滅,把別人拖進深淵,爭著往上爬。這裏沒有預先給任何人準備好確定的位置,每個人為了生存都不得不爭奪自己的講壇,把柔軟易彎卻又無比堅硬的金屬——青年時代鍛造成一種武器,將自己的力量聚集成一個強大的爆炸物。這文明內部的戰鬥的激烈程度絲毫不遜色於廝殺的戰場。讓巴爾紮克驕傲的是,他是第一個對此做出證明的人。

他曾提醒浪漫派的作家們:“我的市民長篇小說遠比你們的那些悲劇更有悲劇性!”這是因為在巴爾紮克的書裏那些青年人首先學習到的是嚴峻無情的法則。他們明白,像他們這樣的人太多了,就像是一個鍋裏的許多蜘蛛,因此,他們必須得互相吞噬——巴爾紮克的寵兒伏脫冷(伏脫冷,外號“鬼上當”,是巴爾紮克作品《高老頭》中的資產階級野心家。)這樣比喻。他們必須將自己用青年時代鍛造的武器,再一次浸入到燙人的閱曆毒藥中,最後隻有那些剩餘下來的人才是對的。就像“拿破侖大軍”的長褲漢一樣,他們從三十二個不同的方向聚集到這裏。在來巴黎的路上,他們跑破了鞋子,身上的衣服沾滿了公路上的塵土,喉嚨裏直冒火,幹渴到了極點。他們最終來到了這個令人陶醉的,優雅又充滿財富和權力的新地區裏。

然而,當他們環顧四周的時候,才頓時感覺到,要想得到這裏的權力,這裏的宮殿和這裏的女人,他們隨身帶的那點東西是毫無用途的。為了充分施展自己的才幹,他們必須繼續熔鑄自己的能力,將血氣方剛融化成堅韌,把信賴融化成欺詐,把聰明融化成狡黠,把美麗融化成惡習,把魯莽融化成詭譎。他們都是強烈的貪婪者,他們追求的是整體。巴爾紮克的主人公們都有相似的奇遇:一輛雙人二輪馬車從身邊疾駛而過,泥濘的車輪濺了他們一身泥漿,馬車夫揮舞著鞭子,馬車裏坐著的是一個青年女子,她頭發上的首飾閃閃發光,眨眼間馬車已飛速而去。那個青年女子是美麗的象征,是享樂的象征,充滿誘惑力。於是巴爾紮克筆下那些主人公們在這一瞬間的願望都是一樣的:想要得到這個青年女子、這一輛馬車、這個仆人以及這些財富。想要得到巴黎,想要得到全世界!即便是最微不足道的人也可以買到一切權力,拿破侖的例子啟發這些年輕人走向墮落。

現在,他們不再像在外省的他們父輩那樣,努力得到一處葡萄園,得到一處衙署公館,或是一筆遺產。他們想要得到的是權力,是象征,是上升到王權的百合花形紋章放射光輝的那個光圈裏,是去到人們揮金如土的那個光圈裏。於是,他們都就變成了大野心家。在巴爾紮克筆下,他們被賦予了比一般野心家更強健的肌肉,更有力的欲求,更善變的口才,還有雖過得快,但卻生動活躍的生活。正如巴爾紮克所說的,他們的都是“用生命材料寫作的作家”,他們都是把夢想變成業績的人。他們開始戰鬥的方法分為兩種:特別的門道為天才開路的;另一條道為普通人開辟。為了得到想要的權力,他們必須尋找到適合自己的方法,或是學到別人的方法,學到社交界的方法。他們必須把自己作為殺氣騰騰的炮彈投擲到在這個目標和那個目標中間的那一群人裏,要麼就得像黑死病一樣慢慢地把那群人毒死。巴爾紮克那位威嚴的寵兒、無政府主義者伏脫冷便是這樣建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