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感情激動的人,這些自創宗教的狂熱信仰者,他們不左顧,也不右盼,因為他們所講的語言彼此不同,不能互相理解。就像讓收藏家看一個女子,即便是天下最美的女子,他也不會理睬;就像跟一個熱戀的人談錦繡的前程,他會表示輕蔑;就像給慳吝人看金錢財物以外的東西,他會拒絕從自己的錢櫃上轉過頭來看一眼。如果這些人聽任引誘,為了其他的緣故而丟掉了自己所鍾愛的激情,那麼他也就毫無希望了。因為肌肉不使用便會憔悴,思想年久不振奮就會僵化。也正因為如此,如果誰一輩子是某一種感情的競技運動員,某一種激情的高手名家,那麼,他在其他領域裏就會是一個技藝低下且意誌薄弱的人。其實,任何激起偏執狂的感情都是以壓製其他感情、破壞其他感情為基礎的,都在使其他感情幹枯而死,但同時激起偏執狂的感情又會吸取其他感情的誘惑價值。對於吝嗇鬼來說,愛情、嫉妒和悲哀、心醉神迷和精疲力竭的一切級別和突變,都反映在節省的癖好裏;對於收藏家來說,則都反映在對收藏的狂熱裏。
這是因為任何一種絕對的情感都與感情能力的總和聯係在一起,在某一個方麵感情的強烈激動之時,必定會有形形色色的別的要求受到冷落。巴爾紮克所寫的重要悲劇都基於此。富翁紐沁根集聚了數百萬的家財,同時在精明機智方麵淩駕於所有的法國銀行家之上,但在一個妓女手裏他卻變成了一個傻乎乎的孩子。投身於新聞工作的作家就好像石磨裏邊的穀物一樣,頃刻間就被研磨碎了……任何一幅世界的夢幻,任何一個象征,都像耶和華一樣嫉妒,決不能容忍其他別的激情與自己並存。其他那些激情如同夢境一樣,很少有等級順序,沒有比較大的激情,也沒有一種激情是特別小的。巴爾紮克說:“為何不該寫愚蠢的悲劇呢?寫恐懼的悲劇呢?寫寂寞無聊的悲劇呢?寫羞恥的悲劇呢?”隻要有足夠豐富的內容,這些悲劇都能感動人、激勵人,也都是有意義的。即便是麵相最窮命的人,隻要他能不屈不撓地執著追求,或者是完全繞過了命運的安排,也一樣充滿生氣和美的威力。
將這種原始力量——或者更好的說法是原始力量的千百種表現形態,從人的胸膛裏拉出來,給它們大氣壓力的溫暖,讓它們受到感情的衝擊,讓它們陶醉於恨與愛的萬靈仙丹之中,讓它們在神迷心醉中發狂,然後在偶然間打垮一些人,將他們擠壓到一起,接著再把他們拉開,讓他們之間建立起關係,在夢想之間架起橋梁。
在收藏家與慳吝人之間,在色情狂和沽名釣譽者之間架起橋梁,不停地構建各種力的平行四邊形,並且在每一種命運裏都安排了有著浪峰和波穀的駭人深淵,將這些人從下往上拋擲,然後再從上往下拋擲,把這些人像奴隸一樣的驅使,讓他們飽受長途跋涉之苦,永遠不讓他們休息。這很像拿破侖拖著他的士兵越過奧地利各州,進入法國旺代地區,穿過地中海前往埃及,前往羅馬,又越過勃蘭登堡門,來到阿爾漢布拉宮(阿爾漢布拉宮,阿拉伯語意為“紅堡”,是西班牙的著名王宮,由中世紀摩爾人建立,有“宮殿之城”和“世界奇跡”之稱。)的山坡,曆經勝利與失敗之後最終開往莫斯科——近一半人在途中倒下,不管是因為受到榴彈炮的猛烈轟擊而倒下,還是被埋沒在大草原的冰雪之中。最初,全世界像張紙牌一樣被撕成碎片,然後像畫風景畫一樣進行塗抹繪畫,最後再用激動的手指操縱這木偶戲——這便是他的偏執狂,巴爾紮克式的偏執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