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巴爾紮克 (3)(3 / 3)

巴爾紮克本人就是從自己的作品中獲到永生的偉大偏執狂。失望之後,他就從冷酷無情的現實世界退回到了自己的夢想中。冷酷無情的世界一向不喜歡外行新手,更不喜歡窮人。於是他沉寂於夢想,並為自己創造了一個象征的世界——這個世界屬於他,任他操縱,並且與他一起崩潰。真實的世界擦身而過,但他不去捕捉,他閉門於鬥室之中,伏身書案,獨自生活在他的人物之林,如同收藏家埃利·馬古斯獨自生活在自己的書畫中那樣。巴爾紮克在二十五歲以後,對現實事件有了興趣,不過幾乎都隻是把現實事件作為一種素材,當作用來發動自己創造的那個世界飛輪的燃料——隻有那些永遠成為悲劇的事件例外。

巴爾紮克幾乎是自覺地想要避開活生生的東西,他好像有種提心吊膽的感覺——生怕這兩個世界,即他的世界與另一個世界,一旦接觸就融合成一個世界。晚上8點鍾,他疲憊不堪地去睡覺,四個小時之後,又讓人在半夜把他叫醒。當喧鬧的世界城市巴黎閉上它那熱得發紅的眼睛的時候,當夜幕降落到街道上隻剩下腳步聲颯颯響動的時候,當他周圍那個現實的世界消失的時候,巴爾紮克的世界就開始複活了。除了其他成分以外,他主要是用世界自身的分解成分來建造世界的。一連幾個小時,他都生活在極度狂熱的興奮之中,同時,用濃咖啡不間斷地刺激疲勞的感官。就這樣工作十個小時,十二個小時,有時甚至十八個小時,直到有什麼事情把他拖出來,拖回到現實中為止。剛醒來的幾秒鍾裏,他必定是羅丹在他的雕像上賦予的那種眼神。

這是一種返回忘懷了的現實的跌落,這是一種從九重天國裏突然驚醒過來的狀態。這是一隻在發抖的肩膀上緊拉衣服的手;這是一雙極其莊嚴簡直就是在呼喊的眼神;這是一副在沉睡中被震醒的表情;這是聽到厲聲呼喊自己名字的夢遊者的姿勢。巴爾紮克在作品中強烈的失去自我,對自己的夢幻有著強烈的相信,有一種接近自我欺騙邊緣的幻覺,這在其他作家的筆下是沒有的。巴爾紮克不像一部機器那樣,能夠突然停住旋轉的飛輪,隨時控製自己的激動。他不能做到隨時區別鏡中影像與實際事物,不能隨時明確這個世界與那個世界的界限。別的人都把趣聞軼事塞滿一本書,常常整本書都是些滑稽的小故事、令人恐懼的小故事。但巴爾紮克完全不同,他相信他的人物就在他對於工作的陶醉。

一個朋友走進來,巴爾紮克慌忙迎上去說:“你快想象一下,一個不幸的女子自殺了!”朋友驚愕地後退,這時他才意識到,歐也妮·葛朗台隻活在他的世界裏。也許是因為現實生活與他的這個世界具有同樣的生存法則,所以才能把如此強烈,如此持續,如此完整的幻覺和精神病院裏的幻想區別開來。但是從幻想的封閉性、堅韌性和持續性來看,他是無可救藥的沉思,是偏執狂人的沉思。巴爾紮克的工作已不是勤勞,而是夢想、陶醉、衝動和極度興奮。他的工作是讓他忘記生活饑荒的安眠藥,是魔力止痛藥。也許巴爾紮克比任何人都更有能力成為一個揮霍浪費者,成為一個享受者。他承認,對於他來說,這種狂熱的工作就是一種享受的藥劑。就像他書中那些偏執狂人一樣,他是一個如此無節製渴求的人,因此,他隻能放棄別的任何熱情。在創作中他得到了七倍的代用品,所以他能夠丟開現實生活的愛情、追求名譽、刺激,財富、旅遊、娛樂、勝利和榮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