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巴爾紮克 (4)(1 / 3)

他的感官像孩子般遲緩,區分不開錯覺與真實,真的與假的,隻想得到隨便的什麼經曆,得到夢想的喂養。巴爾紮克常常欺騙自己的感官,謊稱有享受,卻不讓得到享受。一輩子他都在欺騙自己的感官,不給它們享樂,隻是糊弄它們,甚至拒絕給它們菜肴,而是用氣味來滿足饑餓的要求。他的經曆都熱情地參與了他的創造。當賭盤的轉盤旋轉起來的時候,在賭案上押十個路易,然後哆嗦著站在那裏的人,就是他。那個與全旅一起衝向高地的人,那個用地雷從根基上掀起交易所的人,那個劇院裏贏得重大勝利的人,就是他。在他的世界裏,他的創造物的一切喜悅都屬於他。那些喜悅就是極度興奮,在這種極度興奮中,他那外表可憐的生命一直折磨著自己。為了借給別人一些錢,他和陷於絕望而投奔他來的受苦人賭博,他和放高利貸者高布賽克之類的人賭博。他讓這些人在他的釣竿上跳起來,對於這些人的煩惱、愉快和痛苦,他進行了仔細的觀察,就當是演員們有些天賦的表情動作。

借身外表肮髒的高布賽克,巴爾紮克說出了自己的內心世界:“您認為這樣深入地探討麵前的一顆赤裸的心,這樣鑽研一個人內心最隱蔽的皺紋,是毫無意義的嗎?”就像是一位意誌的魔術師,巴爾紮克重新把夢想融化成了生活。據傳說,在屋頂閣樓裏,巴爾紮克啃個幹麵包當做一頓正餐的時候,他曾經在桌子上用粉筆畫了個餐盤的輪廓,然後在餐盤中間寫上最愛吃的精美菜肴的名稱,目的是通過意誌的啟示讓嚼幹麵包變成食用昂貴的菜肴。正如此時他就像是真正品嚐到了菜肴的味道一樣,他難以遏製地吞飲著自己作品裏的一切生活刺激;他也借用他仆人的財富以及揮霍浪費來代替自己的窮困潦倒。他這個不斷被債主們糾纏的人,這個總是被債務緊逼不放的人,在寫下“十萬法郎養老金”的那一刻,他肯定感覺到一種刺激,一種簡直就是感官的刺激。

他以高老頭的身份喜歡那兩位伯爵夫人,他在埃利·馬古斯擁有的名畫裏翻尋不已,他與六翼天使一起騰空升起淩越挪威懸崖峭壁的峽灣,他與呂邦潑雷一起沉浸於女士們讚賞的目光,就是他,為了自己的欲望而讓所有這些人都噴射出了像熔岩一樣的情欲。巴爾紮克用大地上的深色藥草和淺色藥草為他筆下的人物釀製幸福和痛苦,沒有一個作家比他在更大程度上同自己的人物一起享受。他在描寫受人擁戴的財富魔術師的地方,同時可以讓人覺察到孤獨者的大麻癮,這種癮比在一些自我陶醉者在欣喜若狂的豔遇中獲得的還要強烈。數字上下波動,手轉手的資金投擲,資產負債表的增高,金額的貪婪贏利與化為烏有,價值的急劇直下,極端的上升和下跌,這是巴爾紮克最內在的激情。他讓數百萬的金錢像大雷雨一樣突然降臨到乞丐頭上,讓資產像水銀一樣流向弱者。

他以狂喜的心情描述金錢的魔力、描述福布宮。用虛弱得難以說話的氣力,用最後的呼嚕聲磕磕巴巴地講述數百萬、數十億這些詞。他讓高雅居室裏的妙人兒在他麵前列隊而立,就像是蘇丹宮殿的女子一樣嬌媚,他又把王權的象征物講得猶如皇冠上的寶石一樣,這種激情深深地烙在了他的手稿裏。可以看到的是,起初纖細平靜的字體如何慢慢膨脹起來,就像勃然大怒者的血管,字體如何蹣跚而行,然後又迅速起來,就像發狂地互相追逐。他那不斷地用來刺激疲勞神經的咖啡也留下了點點的漬痕。幾乎還可以聽到過熱的機器無休止的嘩啦嘩啦的喘息聲,聽到機器製造者焦躁狂熱的痙攣,聽到這個語言的堂·璜的貪得無厭,聽到這個想擁有一切的人擁有了一切。這個永不知足的人一次又一次在校樣上暴躁地發作,他總是一再拆散固定下來的結構,就如同發燒的人一再揭開傷口,想要從已經僵直冰冷的身體裏再擠出幾行跳動著的鮮血來。

這樣巨大的工作,如果不是縱欲快感,如果不是苦行僧式拒絕其他一切權力形式的人,如果不是認為藝術是煩惱解脫的唯一可能性,如果不是把創作當成唯一生活意誌而充滿激情的人,那就永遠無法理解。有過一兩次,他曾經用其他方式實現自己的夢想。那是在創作陷於絕望的時候,他在實際生活中進行了第一次嚐試:為了得到實在的金錢和權力,他當上了投機商,自己創辦了一家印刷廠和一份報紙。在他的書中他無所不能,交易所人員手段的狡猾,業務上的詭計,放高利貸者對所有東西的價值都了如指掌的訣竅,在工廠裏為幾百號人布置生活,用正確的邏輯賺了一筆又一筆的錢,他使得葛朗台、克瑞威、波皮諾、勃裏杜、高裏奧、紐沁根、高布賽克和魏爾布魯斯特都富了起來,但是,現實世界中的巴爾紮克卻喪失了資本,得到的是譏諷嘲笑,一敗塗地。生意失敗後,那鉛一般沉重的可怕債務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在後來半個世紀的生活裏,他一直用他寬大的肩膀承擔那些債務,他前所未有地成為了工作的奴隸。工作的重壓之下,有一天血管破裂,他無聲無息地崩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