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7章 天地有規矩(1 / 3)

吳大腦袋雖說也挺貪杯,治軍的本事也算不得如何高超,可到底是正兒八經的武將,一向講規矩,重軍法。最近卻經常滿身酒氣,出現在官署當中,絕對是一件稀罕事。這讓許多嗅覺靈敏的官員和胥吏,都開始察覺到異樣,隻是吳大腦袋很快就恢複正常,眾人百思不得其解,隻當雨過天晴,萬事照舊,這鐵碑軍鎮總不能翻了天去吧?咱們不主動尋隋朝邊軍的麻煩,那幫龜兒子就該燒高香了。

陳青牛也給蒙在鼓裏,雖說以他如今的修為和背景,大可以不理會俗世王朝的興衰榮辱,但是這種滋味仍是不好受,就像夜間被蚊子叮咬,胡亂拍打總也拍不死,可要你下定決心起床點燈,大動幹戈,好像又有些興師動眾,不值當。總之,如今陳青牛耽擱了兵家修行,心情算不得好,吳大腦袋又失心瘋一般,莫名其妙在軍鎮內外,挪了一撥青壯武人的窩,官身的升降不多,更多是置換座椅,屬於平調,給人感覺是吳大腦袋信不過自己提拔、栽培起來的嫡係心腹,仿佛唯恐這些人造他吳大腦袋的反。陳青牛也給殃及池魚,成了不掌兵權的閑職,在軍鎮行署裏擔任了一個半吊子的佐貳官,品秩倒是升了半階。

借酒澆愁,那是老祖宗遺留下來的悠久傳統,不過陳青牛一介山上修行人,哪來那麼多愁緒,隻不過借著由頭,給自己找個喝酒的正當理由罷了。

真正讓陳青牛喝酒的原因,是那位裴娘子對外宣稱,半旬內就要關閉這間街角酒肆,至於她在那之後何去何從,這位沽酒美婦人也沒說,眾人很快就釋然,女人多半是真心實意愛慕上年紀輕輕的王夫子,要雙宿雙飛嘍,所以總這麼拋頭露麵,確實不太合適,丟了未來夫君讀書人的顏麵。陳青牛對此一笑置之,也沒好意思多問婦人何時走,隻是每天黃昏都會去酒肆,解決完晚飯,祭奠過五髒廟,便會拎著酒肉和幾樣碎嘴吃食,給謝石磯以及那對姐妹捎去。

這一天,陳青牛依舊是細嚼慢咽、悠悠小酌,付過了銀錢,就要像往常一樣打道回府。

不曾想婦人突然嫣然一笑,說她一定要親自請陳真人喝一杯,酬謝年輕真人為街坊鄰居做了那麼多善舉善事,才合禮數。陳青牛本想婉拒,隻是看著她那雙眼眸,後者眨了眨,秋水長眸裏充盈著滿無聲的言語。那一刻,她不像人生積澱如一壇醇酒的少婦,倒像是撒嬌的少女。陳青牛愣了愣,就重新坐下。婦人鬆了口氣,轉身對所有人說今兒打烊了,笑眯眯下了逐客令,酒客大多不滿,隻是熬不過婦人的討饒賠罪,隻得陸續離去,當然,婦人說在座各位隻要立馬走人,那麼先前酒水便不收銀子了,每人還能拎走一壺酒,這才是真正一錘定音。

流言蜚語,她這麼多年紮根於此,早就不在乎了,何況如今軍鎮對這位身世可憐的寡婦,也算不吝給予善意。

寡婦門前是非多,再多,終究是俗世俗事,青峨山陳客卿一根手指就能按下去。

婦人落座前,往酒桌上放了七八壺酒,酒壺不大,約莫剛好一斤的樣子,應該都是有些歲月的老酒了,果不其然,婦人倒了兩碗酒後,酒香彌漫,僅憑這香味,真不怕巷子深。

陳青牛有些疑惑,不知她這是唱得哪一出,照理說他不過是成百上千軍鎮酒客裏的一個,雙方認識的時日也短,他無非是有個正經官身,最多加上個年輕真人的唬人頭銜,眼前婦人閱人無數,不管如何青眼相看,都不至於這般隆重對待。

難道應了那句老話,酒是好酒,宴非好宴?

不過當他沒來由想起乘龍巷的那個背影,她的那個腰肢後。

陳青牛就有些渾身不自在。

這對於胭脂粉堆裏長大的陳青牛來說,實在有些別扭和憋屈。

婦人眼神在陳青牛臉上輕輕一轉,便心中了然,自嘲笑道:“從來隻有男子心懷不軌,拚命想灌醉我這寡婦,不料到最後遭了報應,給陳公子如此懷疑。”

陳青牛笑了笑,沒有接話。

她歎了口氣,顯然感受到桌對麵這位“世家子弟”的戒備。

沒來由,她有些意興闌珊,心灰意冷。

女人心思海底針。

於是她端起酒碗,笑道:“陳公子,這碗酒敬你能這麼長時間,照拂我家生意。以陳公子的清貴身份,經常來此喝酒,委實讓這間俗不可耐的酒鋪子,變得蓬蓽生輝。”

陳青牛能夠察覺到她的驟然低落,隻是片刻思量之後,仍是想不明白,便不去多想了。

各有各的緣法,各有各的命數。

陳青牛實在不願意在這個離別關頭,讓那位年輕夫子心生芥蒂,讀書人,學問越大,心眼可未必就會跟著大。所以陳青牛也就裝傻不知她的微妙情緒變化。

起身告辭,陳青牛拎著酒壺和裹有吃食醬肉的油紙包,走到街上後,終於還是轉身,柔聲笑道:“夫人,無論此後是去東南西北,都希望你能夠平平安安的。”

婦人默不作聲,凝視著他,施了一個萬福。

端莊賢淑。

陳青牛搬了條小板凳放在走廊,剛坐下,就看到謝石磯坐在台階上,安安靜靜。

彩繪木偶在那幅山河長卷上,滾來滾去,舒服愜意。

夜色中,狐仙姍姍而來,找到了陳青牛,直言不諱,說她那根心弦,如龍脈一般蔓延,直達朱雀京城,如今已有崩斷的跡象,所以是時候請他護送孩子們,離開鐵碑軍鎮。

第二天黃昏,剛好趕在城門夜禁之前,一支車隊浩浩蕩蕩駛出城池。賀家商隊,很早就有通商昭州的習慣,一年來回兩趟,雷打不動。昭州是朱雀名列前茅的大州,富甲西南,王朝皇室木料多出於此。賀家又是當之無愧的軍鎮首富,所以這般陣仗,倒也沒惹起什麼猜疑。

龐大車隊打著金燦燦的賀字旗號,十數位賀家嫡係精英子弟,兩車狐精,大大小小三十餘輛車的殷實家當,對外宣稱是商貿貨物,實則是不計其數的金銀珍玩、古董字畫。賀家除了一大幫家生子的護院仆役家丁,還有一大批重金雇傭的江湖豪客,約莫四十餘人,大多身世清白,聲譽良好,這撥人早已在城外等候多時。畢竟近期的鐵碑軍鎮,吳大腦袋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對通關文牒的審查,開始變得極為嚴格,賀家沒必要為此橫生枝節。

通商昭州,必然需要這些神通廣大的地頭蛇、過江龍,很多地盤,官府勢力鞭長莫及,反而不如這些人說話管用。而且賀家走慣了昭州路線,熟門熟路,數十年潛心經營,該打點的關係,其實早就堪稱世交了。

陳青牛和謝石磯一人一騎,夾雜在馬車騎隊當中。

彩繪木偶破天荒沒有跟隨他們出城,選擇留在回頭巷的院子,說是它要好好看家護院。

一次停馬歇息,陳青牛才知道賀家年輕一輩的領袖,竟是自己一直誤以為是小狐魅的年輕女子,叫賀卿泉,以前經常跟著綠綺紅袖兩頭可化人形的小狐狸,穿過牆門,來陳青牛宅子這邊湊熱鬧,文文氣氣的,言語不多,如果狐仙與彩繪木偶下棋對弈,她就站在身後觀棋不語。上次掏出麒麟符嚇唬人的英氣少女,隨口提到過賀卿泉,以賀家的雄厚家底,結識一些邊關將種子弟,並不奇怪。

一路南下,連個剪徑小蟊賊都沒遇上。

但是陳青牛逐漸察覺到一股異樣的氛圍,每當夜幕降臨,距離營地篝火很遠的地方,依稀影影綽綽。

七八天後,已經臨近西涼南部邊境,車隊進入一條長達三裏路的幽深峽穀,峽穀兩壁陡峭,插翅難飛。傳聞數十前還無峽穀,是被某些劍仙與人對敵,巍巍一劍劈開整座山脈,才有此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