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頭到尾,沒有人真正在意過那個年輕人。
恐怕連他姓什麼叫什麼,仍是不清楚。
文弱書生放下手掌的時候,那些鮮血已經消失不見,再度拿起酒葫蘆,仰頭灌了口酒,“考慮得如何了?你應該明白,這場架原本不用打的,所以這也算是我們的誠意,對吧?”
陳青牛點了點頭,表示理解這其中的曲折。
他笑道:“但是你們看似很講道理,是建立在最不講理的前提之上,我可以明確無誤地告訴你們……”
陳青牛伸出手指,指向謝石磯,“前生來世我管不著,但這輩子,她謝石磯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所以我管你們什麼來頭?管你們有多大的本事?”
“呦,聽上去沒得談了?年輕人,你很硬氣啊?”
名叫夏侯雄烈的高大漢子,一邊搖頭一邊笑道:“癩蛤蟆打哈欠,吞天吐日的,倒也不怕閃著舌頭。”
陳青牛緩緩站起身,臉色淡漠,道:“硬氣談不上。但是你們跑到我麵前搶人,我能服氣?當然不能。”
漢子繼續搖頭,無奈道:“何苦來哉。”
夏侯雄烈一隻手掌的手心按住刀柄,雖然他站在院中,陳青牛站在台階上,但是兩人的高度依舊持平,所以他隻需要平視陳青牛,“要不然咱們練練手?”
謝石磯剛要起身,就仿佛被人強行按住頭顱,給壓得坐回石凳。
文弱書生隨手一拂袖子,謝石磯瞬間失去對身體的控製,不僅如此,陳青牛體內常年蠢蠢欲動的八部天龍,竟然在刹那間安靜下去。
他望向陳青牛,“年輕人,要惜福,更要惜命。等你以後走出這方狹窄天地,就會發現不是所有人,都願意跟你這麼好好說話,更不是所有人都能不仗勢淩人的。”
他問道:“現在,你最大的依仗也沒了,怎麼辦?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他略微提高嗓音,僅是如此,氣勢磅礴,就絲毫不遜色於先前置身大戰之中的夏侯雄烈,他望向謝石磯,眼神晦暗,“如果不是她……我的耐心其實一直很差!”
這個時候,混世魔王似的小女孩宋金鴉,也下意識的噤若寒蟬,大氣不敢喘一口。
文弱書生站起身,平淡道:“走了。”
陳青牛上前一步,怒道:“我沒有答應!”
謝石磯流露出痛苦掙紮的神色,身軀顫抖,文弱書生又是輕描淡寫一揮袖,謝石磯頓時動彈不得,但是她外衣之下,那具護身夔甲都出現了絲絲龜裂跡象。
陳青牛一步踏出,夏侯雄烈嗤笑著隨手一抓,有些驚訝,竟是沒有抓住陳青牛的肩頭,給泥鰍一般擦肩而過,夏侯雄烈驟然加速後退,頭也不轉,橫臂向後掃出。
那手臂直接掃中陳青牛後背心,整個人當場被砸得撞碎院牆,這還不止,繼續撞飛進對門的那棟宅院中去。
顯而易見,麵對堪稱一洲之內最拔尖的武夫修士,陳青牛尚未有一戰之力。
兩棟宅子的兩堵院牆,出現兩個大窟窿。
小女孩腳尖一點,躍上院牆,居高臨下,隻看到那個不自量力的可憐蟲,單膝跪地,滿身塵土,朝地麵吐出一口鮮血,抬頭眼神直直望向自家院子,嘴唇微動,好像說了什麼。
下一刻。
陳青牛驟然前衝。
一身恐怖氣機不再刻意掩飾,夏侯雄烈獰笑著大步對衝而去,伸出一掌,瞬間掐住那個年輕人的脖子,向前重重一推,“給我退遠點!”
一推之下。
陳青牛整個人流星一般,倒撞出去,劃破長空,身軀全部撞入鐵碑軍鎮的西城牆中去。
城牆轟然震動了兩次。
一次像是攻城巨石砸在牆上的動靜,第二次是一道身影,將自己從大坑中拔出後,從凹陷處飛快掠出,重返回頭巷。
夏侯雄烈猛然一腳踏出,未卜先知地一拳向空中砸去。
陳青牛被結結實實轟在胸口,再一次墜入軍鎮城牆之前的大坑當中。
這一次出現了長久的寂靜。
唯有鮮血從碎石縫隙緩緩淌出。
站在小院牆頭上的小姑娘蹦跳了兩下,嘖嘖道:“這下總算消停了吧?”
夏侯雄烈輕輕擰轉手腕,嗤笑道:“若非這家夥一心尋死,按照他的根骨,不比咱們在武林軍鎮找到的那棵苗子差。”
謝石磯不知何時一雙眼眸,已經轉為詭譎的白銀色,更有絲絲縷縷的金黃色彩快速遊走,她分明沒有開口說話,卻有一個聲音在小院冰冷響起,“我跟隨你們離開。”
文弱書生凝視著她那雙古怪眼眸,若有所思。
夏侯雄烈轉頭看了眼魁梧女子,刹那對視之後,他竟然生出些許莫名的忌憚,主動挪開了視線。
那名年邁扈從看到這一幕後,熱淚盈眶,身軀顫抖。
城牆凹陷處,摔出一顆碎石子,兩顆三顆,漸次增加。
一隻被鮮血浸透的手臂露出來,攥緊城牆邊緣。
我不放手。
絕不放手!
我陳青牛,這輩子再也不會放手了……
一放手,就錯過。一朝錯過,生生世世錯過。
謝石磯眼中雜亂無章的金黃絲線,越來越凝聚,她再一次無聲而言:“放過他,我跟你們走。”
文弱書生輕輕呼出一口氣,微笑道:“我終於明白了。原來如此,本該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