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要問因何親娘舅外甥對麵不相識呢?皆因十二年前壓寨夫人病故,隻留下二女,大姑娘金鳳六歲,二姑娘銀鳳四歲。老寨主四十餘歲,中年喪妻,疼愛兩個姑娘,不肯續弦,在蓮花湖辦完喪事,帶著兩個姑娘、婆子乳母和兩名老嘍卒,兩個姑娘坐著轎車,於爺騎著座騎,探視趕奔賈柳村。兩個姑娘到了姑媽家,自有賈宅丫環、婆子、於氏太太,迎請姑娘與乳母到了內宅。賈七爺與於豐恒姐丈郎舅在前院書房,喝茶吃酒談心。賈七爺叫道:“賢弟,你中年喪妻,大不幸也。大概你們占山為王,必有損傷陰德之事。賢弟,蓮花湖為首人多心不齊,你不如棄了蓮花湖,歸賈柳村。你願意咱們弟兄在一塊住,可以你我弟兄一宅分為兩院,外甥是甥兒,娘舅是舅父,再說有二位姑娘,女婿有半子之勞,久後必有扛幡架靈之人。如賢弟你不願意,西邊有寬闊之地一段,兄弟那無窮的富貴,蓋上十間二十間房,可以樂守田園。為綠林道無有前程。”於爺說道:“姐丈,我是初創蓮花湖之人,以水旱田園為業。水旱地有幾百頃,不劫不搶,不竊取偷盜,一年的出產,二年用之不盡,豈容易一旦割舍?”賈七爺身量矮小,心中有點辣,又是姐夫內弟,喝著酒偶然閑談,賈七爺不覺帶氣道:“賢弟,你要在蓮花湖為山大王,這個地方你來大不方便哪。我家中來往者,俱是俠客劍客,當時的豪傑,保鏢護院的師傅,沒有山大王來往,大王的俗名就是山賊。”於爺聞聽,麵上有點不好看,說道:“姐丈,我非來在賈宅求貸,我帶著兩個姑娘是探親而來。姑娘看望姑媽來的,我是看望姐姐來的。您府上門限高,不在您這裏住,也不是不成啊。”姐夫郎舅偶然說僵啦,於爺跟嘍卒叫家人:“套車,咱們回蓮花湖。”於氏太太一看丈夫和親兄弟倆人僵上火兒啦,可就為了難啦,說丈夫不好吧,又怕對不起丈夫;說兄弟不好吧,又怕對不起兄弟。他們倆人當時都在火兒正大的時候,這樣藕斷絲連的至親,真是沒有法子說話。於氏太太心中暗想,還是叫兄弟暫回蓮花湖吧。所以後來,於爺總沒有上賈柳村去。因為蓮花湖距離賈柳村二百餘裏的旱路,姑娘也已經長大成人啦,出遠門也太不便利。比如不要緊的親戚,愈走動來往愈親近;親姐妹,親兄弟,雖然是至親,您不走動來往就冷淡了,因此十二年沒有來往。此事勝爺並不知道,於、賈兩家乃是骨肉至親,勝爺若知此事,於豐恒乃是勝爺的盟弟,賈斌久乃是明清八義的七爺,也是勝爺的盟弟,勝爺也就給兩下了結啦。但是勝爺不知道他們兩家的事,因此兩下弄成騎虎難下啦,誰也不好意思先看望誰。於豐恒在蓮花湖年老,思想親戚骨肉,就有這一門至親,思想起來,暗中落淚。在十二年前的時候,與賈柳村黑驢寨時常的來往,大外甥賈明,小黑胖子,長得很俊,那知道賈明十四歲上出天花,生了一臉麵的大麻子。練金鍾罩練橫啦,練成了矮胖子,怎麼不像人樣。他這麼打扮,梳著衝天杵小辮。小時候極好看的孩子,怎麼長糟了呢?今日也是合該甥舅相見,金頭虎夜探蓮花湖被獲遭擒,老寨主有一分好生之德,看出金頭虎有金鍾罩鐵布衫的功夫。皆因為練金鍾罩鐵布衫的人,不會是采花奸淫,故此老英雄問他為何來到蓮花湖。若不是有金鍾罩,老英雄也就不問啦,必然以為是采花賊,也就給宰啦。老寨主這一問,金頭虎說出姓名,老寨主一聽,嚇了一跳,幾乎將親外甥開膛。老英雄一傷心,落了幾點英雄之淚。皆因為甥兒舅父的關係,老英雄叫道:“啊呀,甥兒啊!”金頭虎說道:“好說,孫子,你找我的便宜?”老英雄說道:“孺子不要胡說,我乃是你的親娘舅於豐恒。”老英雄趕奔近前,親解其縛。金頭虎說道:“爺是舅舅哇?我早就看著像我的舅舅似的。我給舅舅磕個頭吧。”金頭虎說畢,跪在塵埃,給老寨主磕了一個頭。
老英雄眼含痛淚,說道:“你那母親,我那姐姐可曾安好?你天倫,我的姐丈身體可曾健壯?”金頭虎答道:“都好哇,問爺好呢。您宰我是真宰呀?”老寨主說道:“我也得認識你呀。方才我是不認識你之故,所以要宰你。為什麼你說應當宰你呢?”金頭虎說道:“他們唱大鼓書的常唱。”老英雄問道:“唱些什麼?”金頭虎說道:“東莊不敢上西莊去,怕姥姥鍋裏煮外甥。”老英雄說道:“冤家胡說。”老英雄遂叫:“化龍、化虎過來,見過你表兄。”又說道:“賈明,這是我堂兄弟去世留下這兩個小孩,乃是雙生之子,一個叫於化龍,一個叫於化虎。”老者語至此,遂指著兩個小童道:“你們三人乃是表兄弟。”二位少寨主過來請安,拜見了表兄。金頭虎說道:“小子,不用磕頭啦。”二位少寨主說道:“這叫什麼話?”金頭虎說道:“我是渾小子,兄弟,我不會說話。”於爺這才手指東邊明柱問道:“明兒,這是何人?”金頭虎說道:“你不認識這個瘦小子嗎?他叫楊香五。他可壞極啦,你將他宰了吧。”於爺說道:“你們兩個人不是一同來的嗎?”金頭虎說:“不錯呀。”於爺說道:“既是一同來的,豈能害他?他是何如人也?”金頭虎說道:“他是明清八義、我六大爺的兒子,還是我勝三大伯的徒弟。”於爺說道:“賈明你不說人話,此人乃我楊六哥之子,又是勝三哥的徒弟,我敬還敬不到呢,我焉能殺他呢?”於爺遂叫兩個嘍卒快去解開綁繩,攙扶著在院中走遛。兩個老嘍卒遂將楊香五由明柱上解下來。楊香五幹枯的身子,雖然冷水澆頭,也隻是昏迷一時,解下來自然還能動作。金頭虎遂對楊香五說道:“要沒我,你就叫人家給宰啦。”楊香五說道:“你不用答理我,沒有你,我還叫人家拿不著呢。”老寨主於豐恒過去說道:“香五,我可不知你是我六哥之子,不要怪罪老夫,不知者不怪罪。”又說道:“你們二人深夜來此蓮花湖有何事呢?要是別人,我不能向屋裏讓。”
遂叫道:“二位少寨主,將你楊五哥陪到西廂房,給你楊五哥找一身幹淨衣服換上,把撕的衣服縫好了。”二童子把楊香五領到西廂房,等楊香五換好衣服,老寨主這才將楊香五與金頭虎讓到上房屋內。老寨主說道:“明兒,方才比武那兩個姑娘,乃是你之表妹。叫他們出來,我給你們表兄表妹引見引見。”金頭虎說道:“舅舅,你別招呼那個玩藝出來,也別給我們引見,我向來不見娘們。”老寨主聞聽,賈明說話天真爛漫,不知道南北,老寨主也樂啦,遂說道:“明兒不要胡說,那是你的表妹,乃是姑娘。”金頭虎說道:“姑娘長大了,還不是媳婦嗎?您別給我引見,我見人害羞。”楊香五見老寨主說那二位姑娘乃是賈明的表妹,楊香五可就想起山石影壁牆上的話來。皆因為在影壁牆上賈明說玩笑話,他說穿桃紅的給楊香五作媳婦,穿灰色的金頭虎自己要作媳婦。到了此時,方知道是至親表兄妹,楊香五此時一想金頭虎在影壁牆上的話,向著金頭虎可就笑了。金頭虎一看楊香五在那裏笑,心中明白,遂對楊香五說道:“你要樂,我打你。楊香五小子,你滿心裏找我便宜。”老寨主於豐恒不知道金頭虎、楊香五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遂問賈明道:“什麼事,明兒?”金頭虎聞聽,那說得出口來呢,遂答道:“舅舅,您別問我們倆人的事。人有人言,獸有獸語,他那裏樂是找我的便宜,您別問啦。”金頭虎又對楊香五說道:“你要再樂,我跟你滾滾。”楊香五一看金頭虎真要火啦,趕忙說道:“我不樂啦,你別又滾滾,有本事別跟我,咱們幹什麼來的說說吧。”老寨主遂又問道:“明兒,你們倆人究竟這黑夜之間來在蓮花湖有什麼事呢?”金頭虎遂說道:“我們是探蓮花湖來的。我勝三大伯叫人家給告啦。那個原告叫什麼小老鼠,那小老鼠將皇上的什麼玩藝給偷來啦,將那玩藝拿到蓮花湖來啦。有一個大官叫我三大伯給拿那個小老鼠,把皇上的玩藝給找回去,如若我三大伯找不著玩藝兒,拿不著小老鼠,那大官就得拿我三大伯治罪。”
老寨主聞聽金頭虎說話,糊裏糊塗,也不問金頭虎什麼小老鼠,是怎麼一回事啦。老寨主遂又問他說道:“探蓮花湖是你們二位來的嗎?還有別人呢?現在我勝三哥在哪裏呢?”金頭虎答道:“就是我們倆人,誰敢來呀?我們來好些個人呢。”楊香五見金頭虎都要說出來,楊香五乃是精明強幹之人,遂暗中向金頭虎擺手,不叫金頭虎說出後山那些人來。金頭虎一看楊香五擺手,遂說道:“楊香五你不用擺手,這是我舅舅,告訴我舅舅怕什麼的?”遂又接著說道:“我們來了十餘位呢,我三大伯也來啦。黃三太、張茂龍、李煜、臭頭腐都來啦,現在後山呢。我三大伯叫我們倆人先進來探探,有小老鼠那個賊沒有,要是有小老鼠那個賊,我三大伯他們再進來拿賊。”老寨主見金頭虎說話不明白,遂問楊香五道:“你們大家是怎麼進來的蓮花湖呢?”楊香五未及答言,金頭虎接口說道:“您要問我們怎麼進來的蓮花湖?說起來太巧啦,蓮花湖的漩渦水,我們爺幾個誰也不敢鳧。我三大伯正在為難進不來的時候,可巧來了個摸魚的兒子。我三大伯一問他,他說姓高,還是我三大伯的侄子輩呢,我三大伯叫他將我們一個一個的背過來的。都說好啦,三更天後,他還來把我們背出去呢。”老寨主聞聽說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真有如此水性之人哪?”老寨主遂又向楊香五說道:“楊賢侄,我與勝三哥都是至友,與你父都是莫逆之交。方才明兒所說的話,我聽之甚不明白,你將內中情形從實對我言講一遍,我自然叫你回去,對你恩師有個交代。”楊香五聞聽,遂又向前施禮答道:“於老寨主既與我之恩師八拜之交,又與我天倫是至友,豈敢隱瞞老寨主?皆因為現有飛天鼠秦尤盜去當今萬歲爺的國寶、正宮國母的珍珠汗衫,在多寶閣題詩,將我之恩師告下。欽差大人清潔廉明,暗中訪察,知道我之恩師俠肝義膽,賊人有心陷害我之恩師,欽差大人奏聞當今聖上,即命我之恩師為原辦案之人,我之恩師現在奉了聖旨捉拿盜寶的賊人。”老寨主問道:“怎樣告下你的老師呢?”楊香五說道:“那賊人由多寶閣將寶盜去,在多寶閣內留下詩句:‘飛簷走壁逞剛強,天下第一某無雙。鼠踏山峰如平地,盜寶之人在兩江。’下有一行小字:‘百拜明君聖主,如明此案,捉拿十三省總鏢頭便知分曉。’乃是四句冠頭詩:飛天鼠盜。我之恩師聽說飛天鼠是秦尤的綽號,那秦尤卻是替父報仇,秦尤與韓寨主有金蘭之好,大概此賊必然落在蓮花湖內,所以我的恩師帶領我們兄弟前來夜探蓮花湖。不想被老寨主拿獲了。”
老寨主聞聽說道:“勝三哥來晚啦,飛天鼠秦尤果然落在此山。但是現在走了三天啦,勝三哥要早來三日,可就將他堵在蓮花湖了。那秦尤於春正月間,曾由蓮花湖起身他去,由前五六日回歸蓮花湖。他對韓秀說道,他有無價之寶,欲送與蓮花湖總轄寨主韓秀,作為壓寨之寶。並叫韓寨主約請五八四十寨寨主,以及各寨賓朋,十二寨老寨主,他必須當著眾寨主麵前獻出此寶。韓秀聞聽,遂問他此寶由何得來?並問他這些日期上哪裏去了?他對韓秀說道,由春正月去到北京,並在北京作下了一件驚天動地之事。韓秀因為朋友之麵難卻,他非要當著蓮花湖眾寨主獻寶不可。第三日韓秀遂邀齊五十二寨寨主,齊聚在聚義廳上。秦尤當著眾寨主,由身上取出黃包裹一個,打開黃包裹,內有硬木小匣一隻,將硬木匣抽開,取出一杯一盞,又由包裹內取出一件珍珠汗衫。那秦尤當眾說道:‘此杯乃是九龍杯,此盞乃是九龍盞,此汗衫乃是正宮國母之珍珠汗衫。愚兄此次去到北京,在當今萬歲多寶閣內盜出杯盞,又到深宮院內盜出國母珍珠汗衫。愚兄隻身飄流,要此物無有用處,愚兄願將此物奉送與賢弟。賢弟乃是蓮花湖總轄寨主,德高望重,收下此寶作為壓寨之物,愚兄一點微忱,盼望韓賢弟當著眾寨主收下此寶。’韓秀聞聽,當時麵沉似水,對秦尤說道:‘秦仁兄,非是小弟膽小,不敢收留此物。你想當今萬歲丟了心愛之物,必然十三省一體嚴拿。此物關係重大,將來事犯,慢說是正犯,小弟就是打一場嫌疑官司,都打不起。人見利而不見害,魚見食而不見鉤,小弟不敢收留國寶。’當著眾寨主之麵,韓秀這一席話說出,秦尤臉麵之上甚為難堪。韓秀語畢,秦尤遂抽出匕首尖刀,斷去桌角,說道:‘我與你割袍斷義,劃地絕交。國寶我帶著走,從此算韓寨主你沒有姓秦的我這個朋友。’飛天鼠秦尤語畢,遂出離蓮花湖,今日已經走了三日啦。當時秦尤走後,正值蓮花峪寨主林士佩山破人亡之際,韓秀將林士佩兄妹接到蓮花湖內,韓秀遂將此事與林士佩說。林士佩道:‘要是捉拿秦尤,必然委托勝英無疑。倘若勝英來到,傳諭四十寨寨主,將埋伏預備停妥,如有捉住勝英者賞銀千兩。’老夫此話,俱都是實言,毫無虛語。你們兄弟趕緊回到後山,告訴勝三哥趕緊走,秦尤不在此處了。倘若被韓秀知道,必然追趕。蓮花湖勢大人多,嘍卒萬餘,寨主四百餘位,眾寡不敵,那時為之奈何?我在此山身為老寨主,茶來張口,飯來伸手,我若是幫助韓秀,失去了我與勝三哥締盟之義;我要是幫助勝三哥,豈不叫本山的寨主笑罵我不仁不義?你們告訴勝三哥趕緊出山,就說我也不看望勝三哥啦,你們給勝三哥帶兩句話去,就說我奉送的。你們大眾出了蓮花湖之時,如同撞破玉籠飛彩鳳,扭斷金鎖走蛟龍。若是身在蓮花湖內,好似鯉魚落在千層網,彩鳳投入銅鐵籠。你們哥倆快出後寨見勝三哥,替我請安問候吧,我實不能拜見,叫勝三哥多多原諒我之苦衷。”賈明道:“咱是舅舅外甥,也不管頓飯嗎?”老寨主道:“韓秀探子太多,我若多留你在此,叫韓秀探去,豈不是反不美了?咱爺們不在吃頓飯。”賈明道:“不給飯吃,您給弄幾十兩銀子也是好的。”楊香五道:“於叔父您別理他啦,他向來不說人話。”於爺說道:“我看你們還由此處出蓮花湖後寨,千萬謹慎小心。楊賢侄,愚叔不多囑咐了。”二英雄這才拜辭於豐恒老寨主,由原路而歸。
楊香五在前,躥房越屋,滾脊爬坡,出離後寨牆,向西南而去。忽然由對麵來了一個黑影,楊香五叫道:“賈明,前麵來了一個人。”金頭虎說道:“不用問啦,必定是蓮花湖的賊,我拿石子砍他。”楊香五低聲道:“別砍別砍。咱們人都在後山呢,也許是咱們人。”那對麵之人,遂問道:“來者是楊五弟、賈賢弟嗎?”楊香五一聽,對麵是三太的口聲,遂問道:“對麵可是黃三哥?”三太答道:“是我。恩師放心不下,派我前來探探。”金頭虎說道:“喝,黃三哥,裏麵熱鬧極啦。我一叫好,叫人家給抓住啦。”三太說道:“刻下四更將近,老師放心不下,皆因為你們二位去的工夫太大啦。”弟兄三位說著話,即奔後山鬆林內,來到勝爺麵前。勝爺一看楊香五、賈明甚為不悅,遂問道:“你二人為何這時才回來?叫我放心不下。”金頭虎一看勝爺,著急說道:“勝三大伯,楊香五惹了禍啦。人家姑娘妹妹比武,他在暗地叫好,叫人家抓住啦。”勝爺說道:“香五乃是細心之人,他不敢叫好,你這傻孩子說瞎話吧?必是你叫好了吧?”金頭虎說道:“大杆子破畫杆描銀戟,我看到妙處,心裏一叫好,嘴裏喊出來啦,叫人家拿住啦,將我二人要開膛摘心飲酒。那老頭一問姓名,一問我叫什麼東西,三大伯還是您高明,原來是我的舅舅。我舅舅一聽說我是賈明,趕緊就將我們放啦,楊香五是我舅舅的盟侄。把我讓至上房內,說小老鼠把皇上玩藝給那個賊頭,那個賊頭不敢要,小老鼠把桌子斷了一角,割袍就走啦。”勝爺說道:“你說的都是什麼?亂七八糟。”傻小子要是砸鍋的時候,他說話辦事,明白極啦。楊香五接言道:“我於叔父要出寨拜望您,尤有許多的不便,叫我們代表給你請安呢。那秦尤前五日由京中回到蓮花湖,韓秀問那秦尤上哪裏去了,秦尤說道:‘我方由北京回來。’那秦尤對韓秀說道:‘小弟在北京得了三種無價之寶,明天聚集眾位寨主,愚兄當眾獻寶。’次日中央大寨齊集各寨寨主。各位寨主齊集在中央大寨酒席筵前,總轄寨主問道:‘寶在何處?’秦尤打開黃包袱取出三種物件,兩件雅似小茶杯,玲瓏透體,光華奪目,世間罕有。秦尤說道:‘這是康熙萬歲的九龍杯,這一宗是康熙萬歲的九龍盞。’又取出了一件寶珠的汗衫,說:‘這是康熙萬歲正宮國母的珍珠寶衫。這三宗寶物萬金難得,我將此三寶,奉送賢弟鎮壓蓮花湖。’韓秀一看,滿麵通紅,遂說道:‘身為綠林已經犯了法啦,再作這宗大罪彌天的案子,那還了得?康熙聖主乃是一代明君,豈能容此?必然旨意下來,十三省一體嚴拿。我要收下此三寶,乃是人見利而不見害,魚見食而不見鉤。我要與你打一場嫌疑的官司,我都吃罪不起。兄長速將此寶拿去,並且不可久往蓮花湖。’秦尤惱羞成怒,遂亮出匕首,竟將桌角斷去,言說割袍斷義,劃地絕交,叫道:‘韓賢弟,哥哥這就走。’我於叔父說前三日秦尤出了蓮花湖,攜寶而遁,不知所往。我於叔父說道:‘秦尤已走,您跟蓮花湖沒有什麼交涉。秦尤走後,林士佩即到了蓮花湖,殘敗的嘍卒也都歸在蓮花湖啦。林士佩知道此事,遂對韓秀說道:’此案必然勝英辦理無疑。林士佩懸賞千兩,如果拿著勝英者,領賞千兩,各寨預備埋伏,俱都預備好啦,專等你老人家呢。於叔父說道:多多拜上勝三哥,趕緊出寨,實不能麵見你老人家,倘然起了交涉,恐怕眾寡不敵,反為不美。我於叔父又說,要幫著咱爺們動手,他乃是蓮花湖頭一位老寨主;要幫著蓮花湖打,他乃與你八拜之交,又與賈明甥舅之情,這豈不是為難嗎?我於叔父拜勸你老人家,說咱爺們身在蓮花湖,好比鯉魚在網內,飛鳥投入籠中。若是出離蓮花湖,我於叔父送給咱爺們兩句話:撞破玉籠飛彩鳳,扭斷金鎖走蛟龍。”勝爺聞聽笑道:“三太,你等來看,老夫結交天下賓朋,到處有用。蓮花湖已探明白,你我爺幾個快走。”
爺兒十數位將站起身形,忽然後山嶺一陣風沙,江水蕩漾。金頭虎喊道:“天氣晴和,滿天明亮,忽然刮起怪風,這是鬧鬼吧?我可怕神怕鬼。”勝爺說道:“哪有此事?這是後山大蟲,龍虎鬥,虎豹興風。”話言未了,出嶺上撞出一隻猛虎,張牙舞爪,盆大之口,兩隻眼睛似兩盞明燈,由山嶺上跑將下來。金頭虎叫道:“楊香五快上樹吧!要不然拿你們當點心吃了哇!”楊香五道:“你在蓮花峪打豹,怎麼打來著?”傻小子道:“打豹是在圈裏,老和尚給我九環劍靴啦。此是山野,真老虎要吃金頭虎。”勝爺一看,他們小弟兄俱有驚恐之色,遂說道:“此物乃山中群獸之王,人皆畏懼,你們小弟兄不要害怕。三太你學了一會子鏢,咱爺們迎門三不過,三隻金鏢專降猛虎。”說著話老英雄轉身迎將上去,虎由上向下飛跑,勝爺由下向上迎去,人虎對麵,相隔至三五丈遠,勝爺轉麵向東,轉身掏出兩隻金鏢。勝爺向外掏鏢的時候,那虎已距離老英雄兩丈餘遠,前腿一繃,後腿一蹬,兩隻眼睛猶如電光閃閃。尾巴一攪,卷起沙石,風聲震動山林。小弟兄們見此光景,俱各替老英雄擔驚受怕,個個毛骨竦然,不寒而栗。老英雄掏出兩隻金鏢,那隻猛虎真是餓虎撲食的架勢,前爪一仰,後爪一蹬,直向老英雄胸前撲來,眼看著老英雄斜身一仰雙腕,隻見那隻猛虎撲於塵埃,複又向上躥起,連躥數次,尾巴卷地,攪得山石亂飛。老英雄趕緊套挽手壓魚鱗紫金刀,那猛虎頭朝東,尾朝西,老英雄魚鱗紫金刀直奔那虎脖頸剁去,鋼鋒遞進,連皮帶肉一尺餘深,抽刀撤身,順勢一縱,縱出一丈餘遠,抬腿三擦魚鱗紫金刀。老英雄叫道:“三太你們小弟兄看見了?咱爺們三隻金鏢迎門三不過,專降猛虎,你們弟兄俱都親眼得見,切要謹記。”勝三爺與小弟兄說話,自然是非常得意,語至高興之處,老英雄對著小弟兄們哈哈一笑,魚鱗紫金刀插於背後。老英雄這一笑不要緊,在後山中笑出了一場是非。隻見由樹林叢中出來一條大漢,凶若瘟神,猛似太歲,手使一條三股烈焰叉,一聲呐喊,叫道:“白胡子老頭,你打死了虎,你還敢洋洋自誇?”勝爺心中思索,既然揭了麵啦,也不能躲避啦,這必是蓮花湖的一名寨主,遂向前問道:“足下是蓮花湖那一寨寨主?”此人答道:“俺非是蓮花湖的寨主,俺是在山後打獵砍柴,後山就是俺一人出入,別人不許進山。”勝爺心中暗道:惡人必有惡人魔。勝爺又一轉想:韓秀乃四十寨總轄,豈能畏一樵夫?勝爺遂問道:“壯士意欲何為呢?”那大漢說道:“老頭,你不用跟我弄文,我跟著老虎好幾天啦,砸他好幾叉沒砸動他,你為甚麼給打死?”勝爺說道:“壯士既然打獵,我替壯士將虎打死,壯士就將虎拿去。豈不美哉?”那大漢答道:“不成,你將虎給我打壞啦。你用鏢打,把虎眼給穿瞎啦,就是虎眼值錢,你給把虎弄瞎啦,你得賠我活的。你又將虎脖子給刺斷啦,那虎皮也碎啦,這個虎就沒有值錢的地方了。不成,你非賠不可。”勝爺一聽,這是個渾人,豈有此理?勝爺遂說道:“壯士將就一點吧,把虎拿了去吧!俗語說得好,人死還不能複生呢,既是打死啦,那裏去找活的呢?也是我勝英一時粗心,恐怕此虎傷人,所以誤將壯士的虎給打死,壯士多多原諒吧。”勝爺語至此,隻見那大漢哇呀一聲怪叫,將三股烈焰叉抖得嘩啦啦亂響,遂問道:“你姓什麼?你再說一回,我仔細聽聽。”勝爺乃是一時的粗心,將自己真名實姓說出,再要隱瞞,也來不及啦,勝爺遂答道:“壯士,在下姓勝名英字子川,乃十三省總鏢頭是也。”
那大漢一聽,不由得哈哈大笑,說道:“人人都說你是高人,原來你並不高,耳聞不如眼見哪。”此時金頭虎賈明在旁說道:“高人是認著是身量高哇?身量高當什麼?身量高接駱駝屎去呀!我跟你滾滾吧。”未等勝爺說話,楊香五說道:“賈明,你不要多管閑事,我老師自能安置他。”過去一把將金頭虎拉住。又聽那大漢說道:“現在我在山裏頭聽人家說,蓮花湖來了一位寨主,姓林名叫林士佩,拿一千兩銀子的賞格,叫捉拿勝英,誰要把勝英拿住,給林寨主送去,一千兩銀子現給不賒。這也是我走時氣,他們誰也碰不上,單單給我送來啦。你也不用叫我費事,你就跟著我走,我將你交於林士佩之手,我就得那一千兩銀子,我將咱老娘背出去,再置上幾所房子,開上幾個當鋪,我就不在此山打柴啦,也用不著挨餓啦。你比老虎值錢多,你賠我活老虎,我也不要啦。”勝爺聞聽,微微冷笑。那大漢說道:“老頭,你不用笑,你要是真有能為,我不叫你賠虎還不算,我還將你送出去。”勝爺心中暗想,這樣渾人,決不能用言語將他說得不動手,非得動手,將他打服了不成。小弟兄們聞聽那大漢說話,俱各憤憤不平,麵帶怒氣。列位,這大漢是誰呢?為何蓮花湖後山單許他一人出入打柴呢?嘍卒們出入還得有腰牌呢。原來這大漢是一個孝子,韓秀乃是恤老憐貧之人,他進山打柴,原是韓秀特許的。並不是韓秀畏懼於他,皆因為他有七十餘歲的老母。他終朝每日在渾河套裏摸魚為生,但是他的膂力過人,他的飯量非常之大,他有六七百斤的膂力,他每日這一擔子柴禾總有五六百斤之重,所以他一頓飯要是吃飽了,總得七八斤麵。摸魚吃不飽,便要飯吃,每日他要來飯,將那好的與他老娘用砂鍋燴軟和了,再給他的老娘吃,剩下他再自己吃,有多吃多,有少吃少,每天總得餓著。有一天有幾位老頭在蓮花湖外閑遊,看見他在那裏用砂鍋給他老娘燴飯吃,他老娘吃完了,他將那飯倒在盆內,一大堆幹餑餑,他狼吞虎咽,立刻就吃完啦。那好事的老者就問他說:“你怎麼吃那些個呢?”他站起來說道:“俺這還吃不了半飽呢,天天挨餓。”那老者說道:“你為什麼挨餓?你怎麼不會幹點活去呢?”那大漢說道:“幹活因俺飯量大,沒人要俺呢。”那老者說道:“你不會上蓮花湖打柴禾去嗎?你吃的多力氣必大呀。”大漢說道:“俺沒有家夥,怎麼打柴呀?”老者說道:“我給你湊點錢,你買斧子,買擔子,上蓮花湖後山拾柴禾去,挑出來賣了,你們娘兒倆就不用挨餓啦。”列位,萬惡淫為首,百善孝當先。聖人教人千言萬語,不離孝字,凡孝敬父母的人,自然不會為非作歹。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如果為非作歹,身受刑法,為父母者心何以安?豈不是非孝嗎?敗壞先人的名譽,辱沒己身,都叫人家笑罵父母,豈不是非孝嗎?所以孝是做人的根本,凡身入下流,貽祖宗以罵名,都是不孝之人。凡是孝敬父母的,必然不會狡猾,不會欺詐,凡事都由天理中作出來,從來成偉人,齊家治國之人,死後落下好名譽的,他事親必孝,所以為國才盡忠呢。凡殺身成仁,舍生取義,有大節義之人,莫不孝其父母。這大漢一點孝心,那老者看之可憐,所以才給他銀子憐恤他,給他銀子為的是不叫他老娘挨餓,要不然年輕力壯,要飯都沒有人給他。
閑話少說,書歸正文。且說眾老者,你三錢,我五錢,給他湊集了三四兩銀子。他將銀子接過,揣在腰中,連道謝都不懂得,還是他的老娘,對著眾人千恩萬謝。眾人知道他是癡人,敬重他孝親,誰還挑他的眼呢?他拿了銀子買了一把鐵板斧,又買了一個大筐、柴擔子,剩下的銀子交給了他的老娘,他就挑著擔兒,去上蓮花湖打柴去啦。那蓮花湖的規矩,外人誰也進不去,那大漢向前一走,守橋口的嘍卒就把他攔住啦,問他上裏頭找誰?他說不找人,拾柴禾去。嘍卒對他說道:“不準拾柴禾。”他說:“不準拾柴禾不行,人家給我銀子叫我拾柴禾。”嘍卒往外一推他,他用力一推嘍卒,就將那嘍卒推了一個大筋鬥,一連氣將嘍卒們推倒了好幾十個。嘍卒們沒法,遂對他說道:“你等一等,一會兒叫你進去。”原來蓮花湖的規矩,嘍卒們不許打人,有事必須報告寨主之後,聽寨主的吩咐。那嘍卒們一看,他是一個憨子,嘍卒遂到裏麵報告韓秀寨主去啦。韓秀遂打發老嘍卒:“到橋口看看什麼人,敢在蓮花湖橋口打嘍卒。不許和他喧嘩,回來報我知道。”老嘍卒來到橋口一看,原來是一個憨子,遂問他進蓮花湖後山幹什麼?他答道:“進山打柴禾養活老娘,摸魚要飯吃不飽。”老嘍卒見他說話誠實,平常日也常常看見他在橋口外侍奉他的老娘,知道他是個孝子,遂回到裏邊,在韓秀麵前給他美言幾句。韓秀為人仗義輕財,恤老憐貧,聽說他是個孝子,遂動了憐愛之心,遂叫老嘍卒到橋口外告訴把守橋口的嘍卒,準他進後山打柴,但不許再帶別人進山。憨子從此遂進後山打柴,每日打一擔柴,賣個一吊五六百錢;下雨天道路泥濘,賣個半吊八百的,好天就吃飽了,下雨天就吃半飽。日子長了,把他老娘背到山神廟內居住,又打了一根三股烈焰鋼叉,打完柴禾打獵。以後有陰天下雨時候,由山內往外挑柴禾,卻巧叫韓秀碰上啦,韓秀問他:“你一擔柴禾賣多少錢?”他答道:“賣個一吊五六百文錢,下雨賣七八百文錢。”韓秀說道:“以後下雨的天,你就將柴禾挑在我的大廚房裏去吧,怪費力氣的,不用往外頭挑啦。”那大漢果然下雨之天就將柴禾挑大廚房去,韓秀仍然給他一吊五六,也不少給他錢。這就是大漢進蓮花湖的曆史,後文書黃三太遇難於大江之中,大漢曾數次救護。
且說這日那大漢追虎遇見勝爺將虎打死,非叫勝三爺賠虎不可。比及勝三爺道出姓名,大漢一聽,又動了財迷之念,以勝爺為奇貨,非要發財不可。勝爺一看,他原來是一個不識數的憨子,不以力服,不能了事,勝爺說道:“您就動手吧。”大漢並不客氣,抖起三股烈焰鋼叉,照準勝爺當胸就刺。勝爺見叉到來,一斜身軀,大漢的叉可就刺空了,勝爺乘勢讓過大漢的叉盤,右手一捋叉杵,說道:“你躺下吧。”大漢用力甚猛,將叉刺空,可就收不住腳啦,況且又是在山坡上,被勝爺這一持叉杆,向下一帶,大漢可真聽說,將叉可就交給勝爺啦,往前走了四五步,鬧了一個狗吃屎。大漢摔在塵埃,一翻身站起來說道:“這回不算,不是你的本事,是我自己用力太大啦。憑力氣你摔不倒我。”說著話,雙風貫耳,兩個拳頭照定勝爺兩太陽穴打去,勝爺用了個野馬分鬃,將大漢雙手腕一捋,往前一拉,說聲:“躺下吧!”大漢來了一個外甥打燈籠——照舊。大漢趴伏在地,複又爬起來說道:“這回我沒留神。”勝爺說道:“你再來新的。”大漢站起身形,一伸腿對著勝爺踢去,勝爺一閃身形,伸手將大漢的腳後跟拿住,往上一提。大漢這回可趴不下啦,因為勝爺沒往前帶他,是向上提的,這回大漢鬧了一個仰麵朝天。勝爺叫道:“朋友,你站起來,摔一百個筋鬥要是有重樣的,我就不姓勝啦。”大漢這回躺在塵埃說道:“我不起來啦,起來還得躺下。我打不過你,我認你一個老師吧?”勝爺一聽,可就笑啦,暗道:天下什麼人都有,像這一類的人,真是天真爛漫。大漢又說道:“他們都說你是高人,我以為你身量高呢,原來你的能為真高。我認你為老師成不成?”勝爺聞聽,伸手相攙。大漢起來,遂將身上泥土揮去,說道:“你收了我這個徒弟啦。”勝爺說道:“收徒弟那有這麼草草的?我就收了徒弟啦。你家裏還有什麼人哪?”大漢說道:“我家沒有別人,就有一個老娘啊,七十多歲啦。”勝爺說道:“你要認了我這師傅,就得跟著我走。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你有七十多歲的老娘,豈能離開你呢?”大漢說道:“你別跟我轉文,轉文我不懂,你是收不收吧?”勝爺說道:“你叫什麼名字呢?”大漢說道:“我叫於蘭。水裏我的能為大極啦,揚子江逆流,我能鳧十裏地。我就是水裏能為大,人稱我為混江龍。旱地不行。”勝爺遂說道:“我收你一個記名的徒弟吧。等你老娘百年後,黃金入櫃,你到十三省總鏢局找我去。現在你老娘離不開你。”於蘭聞聽說道:“什麼叫百年後黃金入櫃呀?”勝爺說道:“就是人死後入土。”於蘭說道:“啊?就是死了?那麼也好。”勝爺又向於蘭道:“你在此山打柴,每日夠你的用度嗎?”於蘭答道:“夠哇。好天的時候,我賣來的錢,買十五斤麵,我連吃飯再拿餑餑進山打柴,剩下的錢,我老娘收起來,留著陰天的時候不能進山打柴,買麵作餑餑。可是陰天下雨八九斤麵,我娘吃飽了,剩下我吃。”勝爺說道:“現在你的老娘在哪裏居住呢?”
於蘭答道:“我的老娘現在山神廟內居住。”勝爺一看於蘭這個粗人,頗能孝親,並且說話誠實,心中暗道:“這才是我的徒弟呢。”勝爺遂叫道:“於壯士,我收你為記名的徒弟。老夫乃年邁之人,今天上床脫了鞋一雙,明天不知穿不穿。我給你引見幾個師兄,以後老夫若是不在,你兄弟們好有個互相照應。”勝爺遂指著黃三太等說道:“於蘭,這是你師兄黃三太,乃是浙江紹興府的人氏。這是張茂龍、李煜、楊香五等,彼此都見過禮吧。”勝爺引見已畢,遂問道:“黃三太,你們都誰帶著散碎銀兩呢?與你師弟湊一點,也可以幫助陰天下雨之時,不能進山打柴之用。你們留下三兩二兩的零花,剩下給你師弟。”黃三太、張茂龍、李煜等十餘位,這個三兩,那個二兩,湊了二三十兩。金頭虎在旁說道:“我是瓷公雞,拔不下毛來,一文也沒有。生意人的習氣,我不吊空杵。”勝爺見大家湊了二三十兩,勝爺伸手一摸兜囊,掏出約有二十餘兩,共湊五十餘兩。勝爺遂用藍綢手巾一包,遞給了於蘭,說道:“你將此物拿回去,交給你的老娘,以後再有大雨的時候,可以多買麵了,不用挨餓啦。”於蘭接銀在手,遂將銀子向兜囊一裝,一伸手又將那鋼叉拾起,說道:“我走啦。”勝爺說道:“這還有一隻虎呢,你不要嗎?”於蘭說道:“你不要嗎?”勝爺說道:“我不要,你弄了去吧。”於蘭說道:“您不要我要。虎眼壞啦,就是虎眼值錢。虎皮我賣錢,虎肉我吃,比狼肉鹿肉都好吃。”話畢,將虎尾向手腕上一纏,往後脊背一背,又將連皮未斷的虎頭,用手一揪,扛起來就要走。勝爺說道:“且慢。”勝爺趕奔近前,由虎目中將兩隻金鏢起下,擦了血跡還入囊中。於蘭說了一句:“你真是好人。”大英雄背虎而去,連一個謝字都沒有。金頭虎說道:“你們真是傻人,還說他是憨子。你們這幾十兩銀子花的多冤哪,要給我零花,我還感你們的情呢。”爺幾個在此閑談,暫且不表。且說於蘭當年六月染病,多虧勝爺給的銀子,醫藥治病。然後於蘭報恩,在二打蓮花湖時。此是後話,暫且不提。
於蘭走後,勝爺與眾賢徒遂來到東山坡鬆林深處,眾人換上水衣水靠,收拾好了零碎,複由原路回歸稻田地內。來到漩渦水處,天將五更了,並不見高恒的蹤影。勝爺仰天歎息:“高恒年輕誤事,怎麼這時候還不見到來?”金頭虎直罵街:“水怪的兒子,把咱們給冤苦啦。他要是不來,咱們出不去。”正在此時,隻聽鑼聲震天,鼓響如雷,喊殺之聲不絕於耳。眾英雄回頭觀看,燈球火把,亮子油鬆,八隻采蓮大船,船桅上有號燈,白紗大燈籠紅字,桅頂上有青龍旗一麵,上書鬥大“韓”字,乃是韓秀偕同水八寨的寨主嘍卒。眾嘍卒寨主,各執水戰兵刃弩箭、七股魚叉、青鋼刺勾鐮槍,乘船破浪而來。金頭虎大聲喊叫:“你們看西北角上大星落地,我就歸位啦!我要駕返天台,龍歸滄海,我可要歸位了!”歐陽德說道:“坑了我啦,害了我啦,水怪的兒子要了我的命啦。”張茂龍說道:“要相距十丈二十丈遠,亂箭齊發,我就成了大刺蝟啦。會水的紮猛子,大魚叉紮蛤蟆。”十數位少年英雄俱有驚恐之狀。勝爺說道:“你們小弟兄們全都盤蹲在稻田地內,不要驚喊,老夫迎上船去。”三太叫道:“老恩師,你老人家水內怎避弩箭、七股魚叉?”勝爺說道:“老夫到船前報上姓名,那韓秀未必放箭。”勝爺雖口出此言,心中哪裏知道韓秀他放箭不放箭呢?勝爺心中思想,不過一死而已。正在大船將近危險之際,勝爺就要近前答話,會戰群雄,不叫小弟兄上前,勝爺真稱得起俠肝義膽。久後徒弟們談道,誰不欽佩勝英?不像今世的英雄,我這有三把刀,八把手叉子,真到動手的時候,他跑啦。要在往常時,殺七個宰八個,等到自己遇上點事,主意也都拿不過來,給鞋底子磕頭啦。且說勝老英雄一飄銀髯,麵向西南要迎韓秀的戰船。正在此時,稻田東忽然水底一響,鵝毛沉底的水中現出一人,口中叫道:“勝老伯父,不必迎戰,小侄男高恒久待多時。”勝爺叫道:“賢侄你來遲了,我要迎上前去獨鬥群雄。你快救你哥哥等黃三太去吧。”高恒說道:“我將您與眾兄長背到東岸去,韓秀的船尚到不了呢。勝老伯父您看,他的大船由西南奔東北來,他還得繞道呢,直接不能來到。此處向西南方有一裏餘地,都是稻田,半尺之深的水,他的船進不來,他的船得由西南方繞到北麵,方能至此。”勝爺說道:“賢侄地理很熟悉,甚是甚是。如此先背你黃三哥。”高恒說道:“長幼有序,我還是先背老伯父。如有差錯,小侄男負咎。”高恒語畢,遂將勝爺背起,勝爺一看,不是方才摸魚的樣兒啦,通身水靠,背後背定劈水刀。把勝爺背到東岸,破風滔浪返身回來,再背三太等弟兄,在水中猶如快馬相似,將眾弟兄俱都背過去,隻剩下金頭虎一人。金頭虎道:“韓秀的戰船到啦,賢弟快將我背過去啦。”高恒一見賈明說話低聲下氣,也就不好意思再嚇唬他,未了這才把賈明背到東江岸。賈明道:“高恒你多背我一回吧。”高恒說話:“已經到了旱路,我還背你幹什麼?”金頭虎說道:“你不知道,到賈柳村,我弟男子侄常背著我。水裏我幹不過你,高恒小子,咱們倆滾滾哪?”勝爺聞聽,一飄銀髯怒道:“無知的賈明,你兄弟受了這大的累,將咱們大家背過,你怎麼還與你兄弟開玩笑哇?”賈明說道:“他跟我玩笑,我不理他,我讓他好些句啦。”勝爺說道:“後退,撤水靠,趕緊換衣服去。”大眾俱各撤水靠,換上短打衣服。
此時韓秀戰船到了正西,緊靠稻田地,直隔二三十丈遠,對麵彼此觀看。列位,韓秀因何追至呢?皆因勝爺打虎收徒弟,耽誤工夫太大啦。早有踩盤子嘍卒報告了韓秀,韓秀放心不下,不知鏢行果然來了多少人,所以韓秀親自帶隊來追。英雄站在船頭,向東岸上一看,此時天光方亮,還看不甚真,約有十數餘人,其中有一位白發蒼蒼老者。韓秀吩咐水八寨的八位寨主,鳴金收隊。水八寨八位寨主,大寨主朱甘棠,二寨主神抓將張林及眾寨主憤怒,大家說道:“總轄寨主爺,東江坡隻十餘人,為何鳴金收隊,不去捉拿?”韓秀笑道:“你等乃一勇之夫,實無學問。勝英手下高人甚多,鵝毛沉底之水,尚有高人可以來往。你們八位寨主,誰能鳧過此水?船若繞十餘裏靠岸,勝英已然遠去。我能鳧此水,我追將過去,我也未必贏得了勝英。不如權且作一小麵子,放他們一走,暗中還存一分感情。”八位寨主聞聽,俱各佩服,遂說道:“總轄寨主高明,我等不及多多矣。”
且說東岸上黃三太等問道:“老師,怎麼韓秀鳴金收隊呢?不向東岸坡追趕呢?”勝爺答道:“總轄寨主韓秀乃是文韜武略之人,比你們小弟兄高之十倍。列位不能鳧過此水,韓秀自己能鳧此水,他未必是老夫敵手,因此鳴金收隊耳。我們二人,這是一個暗暗的過節。”勝爺叫道:“高賢侄,進蓮花湖勞賢侄接送,受此大累,那秦尤前三天已經逃出蓮花湖,拐走三寶,不知下落。我有心拜望你父,奈因我的官司甚重,秦尤不知何往,你見你天倫,替老夫多多拜上,就提勝英有事在身,不能前去會晤。”勝爺又問道:“你父在家近來作何事業?”高恒答道:“我父現在每日上山打柴為業,小侄捕魚,我父子漁樵生涯,粗衣淡飯耳。”勝爺心中暗想,高竹坡可稱得起高人也,武藝超群,來無蹤,去無影,而能甘守清閑,不問世事。若我雖有微名,終日在刀山鼎鑊之中過此生活,不及我高賢弟多矣。勝爺思索至此,不住地歎息道:“賢侄,替愚伯代問候你父,求你父子原諒愚伯可也。”高恒答道:“我昨夜回家,對我天倫將您的事情細說了一遍。我父欲要前來,幫助伯父探蓮花湖,然後我父又一想,與蓮花湖水麵上的朋友有八位相識,倘若叫人家看出來,與麵子上不好看,所以我父未能前來。我臨來的時候,我父對我說道,您探完蓮花湖,就此到我們家裏住上幾日,老弟兄十餘年未見麵,要盤桓幾日呢。”勝爺說道:“老夫公事在身,心緒如麻,實不能耽擱日期。多多拜上你父,後會有期。”高恒又道:“我父說您以後要有用我們父子之時,您賞賜一信,我父子雖赴湯蹈火,亦所不辭。”勝爺說道:“以後若有用高明之處,老夫必然請賢侄出山相助。”語畢,高恒與勝爺彼此施禮告辭。
勝三爺乘興而來,敗興而返,率領眾人返回鏢局。走出蓮花湖三四十裏,師徒眾人來到鎮店打尖吃茶,次日返回十三省總鏢局。來到距離鏢局三十餘裏,神刀將李剛李四爺,率領鏢局三十餘位鏢頭迎接勝爺,勝爺與李四爺一同回歸鏢局,皆因為李四爺等放心不下,前來迎接勝爺。眾英雄回到十三省總鏢局,聾啞仙師問勝爺踩探蓮花湖之事如何,勝爺說道:“賈明、香五夜探蓮花湖,巧遇盟弟於豐恒,賈明甥舅相認,於爺將秦尤之事俱都說明。秦尤果然將三寶懷歸蓮花湖,欲送與韓秀,那韓秀未收。韓秀並說:‘秦仁兄,你惹下塌天大禍,我不跟你打這官司。你將三寶帶走,我蓮花湖實不敢收留。’秦尤惱羞成怒,當時亮出匕首斷桌一角,割袍斷義,劃地絕交。秦尤遂遁出蓮花湖,並將三寶拐去,至今不知投往何處。好一個韓秀,可謂知己知彼之類,真大英雄也。”又將蓮花湖後山打虎,收下一個寄名徒弟之事,與聾啞山師細說一遍。
勝爺又派胡景春,將範老者送到丁家店,並將搭救難女之事,與範老者略述一遍,並修書一封,求丁紳董將範老者送歸家內,以盡終始,好叫他小夫妻破鏡重圓,散而複聚。
勝爺休息半日,第二日與大眾再議訪拿秦尤之策。大家吃完早膳後,忽聞鏢局外一陣大亂,隻見門房探子跑進三四個人來,口中說道:“勝老達官爺,外麵來了兩個武職官,一位守備李廷仁,一位院衙王千總。府縣衙門的官人,他們要拜見勝老達官,言說有要事麵呈。”勝爺說道:“大概是皇上丟寶的案子追得甚急,要鎖拿我勝某進京吧?”勝爺又說道:“這也是勝某情屈命不屈。”將話說罷,勝爺站起身形,率領眾英雄迎出鏢局。來到大門外,一看守備千總與縣府之人,俱都顏色更變,麵帶驚慌之色,其中又出一樁驚人的差事。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