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綢緞店內買了茶青綢子,縫做包裹。三日之內置買停妥,但是沒有紅貨,將匕首刀、鏢、練子錘、練子槍,俱都裝在硬木匣子之內。眾英雄說道:“咱們換衣服吧。”金頭虎說道:“別在店裏換。咱們那樣進來的,回頭三天工夫,都變了樣啦,叫店裏給哄嚷出去,官人該拿咱當壞人辦啦。”十二位英雄開發完了店飯錢,大眾走出了店門,來到荒郊野地,找了一個僻靜所在,大樹林之內,這才大家更換衣服。黃三太、侯爺仍然本來的麵目,其餘十位,俱都是買賣人打扮,惟有金頭虎、楊香五二人不像買賣人的樣子。金頭虎青綢子大褂,青緞雙臉鞋,衝天杆小辮;楊香五藍綢子大褂,福字履鑲緞鞋,不像賣紅貨的。張茂龍、李煜等真像買賣人的樣子。傻英雄說道:“有像買賣人的就行啊,就可以把楊香五跟我摻雜裏頭啦。這不是相姑爺。”眾英雄的零碎俱都收拾完畢,大家相視一陣好笑。走到大江口,一看有許多船家,大家說道:“這裏有出洋的大船嗎?”船家遂問道:“眾位客官哪行發財?”黃三太說道:“我們乃是十位賣紅貨的先生。”又指老美說道:“我二人是保鏢的。”船家問道:“你們是哪省鏢局的?”黃三太說道:“大清國十三省總鏢局。”說著話,三太已經打開小包裹取出了鏢旗,叫道:“管船的,你找一根竹竿,將鏢旗插在船頭上。”管船的打開鏢旗一看,此旗乃是白鏢旗紅火焰,上寫“江寧府十三省總鏢局”,當中鬥大一個“勝”字。三太說道:“船家,說說船價吧。”船家說道:“你們這十三省總鏢局向來優待腳行。不用說價啦,達官爺看著給價錢吧。”三太說道:“先明後不爭。咱們論天,每天多少錢,有多少天算多少天,酒錢在外。”船家說道:“我們六七個人的船,你每天給一兩銀子,酒錢在外隨你賞。”三太說道:“不多不少。”眾英雄上船,當時開船。船行至黑水洋,沒風就有七八尺高的浪,天連水,水連天。賈明在船頭上一站道:“媽媽的,我的姥姥,這船一翻就沉底呀。就是我們三個活得了哇,老美跟我,還有一個水怪的兒子高恒。”高恒說道:“好說水怪的孩子。歐陽德、邱成、李煜,你們全都得歸位呀。”船家說道:“你們賣紅貨的先生們,都是文明人哪,我們船上忌諱翻船,作飯烙餅都說打個張呢。”金頭虎說道:“我往日裏坐船,我們三人在船上,我問那位道:‘你貴姓啊?’那位說道:‘我姓陳,叫陳到底。’我又問那位貴姓,那位說道:‘我姓莫,我叫莫了桅’。”船家說道:“真有你的,你們的紅貨是本錢,我們船是產業。你為什麼老念喪呢?”楊香五道:“船家別理他,他不是好人,他有點病,這時又犯了病啦。”
不說眾人在船上搗亂,且說這日來到了台灣,此處乃是水旱總關口,有三二十位穿著號衣把守津渡的台灣兵夫,有一文一武,兩名官長。台灣兵一看,有一隻大船由上水而來,就大聲呐喊道:“來者是客船,還是貨船?”管船的答道:來了十位賣紅貨的,兩個保鏢的。“台灣兵喊道:攏岸驗貨,領單過關。”眾英雄聞聽一怔:本來就沒有紅貨呀,拿什麼驗貨呢?且說把守關隘的兵問道:是哪省鏢局保來的鏢?“管船的說道:是江蘇十三省總鏢局保的鏢。”又一個兵說道:哪有那麼大工夫跟他閑談?將他的鏢旗撤下來。“皆因為台灣兵不認得字,將鏢旗拔下來,就遞給那名文官啦,說道:回稟老爺得知,大清國來了十位賣紅貨的,兩名保鏢的。”那文官接過鏢旗一看,乃是江蘇十三省總鏢頭勝英的鏢旗,那文官遂對武官說道:李老爺請看,這是江蘇十三省總鏢頭勝爺的鏢到啦。咱們二千歲常常提念此人,言說此人乃俠肝義膽,濟困扶危,殺贓官,除惡霸,乃是大清國武人中第一位好人。咱家二千歲都是讚美景仰人家,人家的鏢來到啦,咱也得給一個好麵子。忠孝之人,人人得敬。“那武官答道:既然如此,王老爺,咱們不用驗了,就撕給他們驗行的票吧。”那文官遂曉諭官兵道:將驗行票子撕給他們吧,這是江蘇勝老達官的鏢到啦。放行吧,將鏢旗原物交還。“那官兵接過鏢旗,撕了一張放行的執照,來到船前,對那船家說道:老爺有諭,十三省總鏢局的鏢免驗,就此放行啦。”三太聞聽,趕緊來到船頭,對著那名官兵施了一禮,道了一個謝字。你道,眾弟兄聞聽驗貨,正在心驚肉顫之際,一聽說是十三省總鏢頭的鏢免驗啦,真好似吃了涼藥一般。金頭虎叫道:楊香五,無什麼事,福小命薄不成,我金頭虎無論幹什麼都有造化。官兵若是一驗紅貨,哪裏有一點紅貨?完全是黑貨。“楊香五說道:你真有福呀,在蓮花峪,後腦海上都要著了點穴钁,我的恩師偏趕到啦。你也伶俐,到這時候就知道喊救人。”金頭虎說道:楊香五小子,你同外人說我的短處。你要以後再說這話,找處與你滾滾。說話之間,船已到了碼頭,大家下船,開發了船錢,另外又給了酒錢,船在原處等候,皆因為雇的是來回的船。
眾人上了岸,天色已晚。大家商議進了店房,那店家遂問道:“眾位爺們,哪一行發財呀?”金頭虎喊道:“十個賣紅貨的,兩個保鏢的。所賣的貨,俱是翡翠、碧玉、貓兒眼、牛黃、狗寶、金沙子、鑽石、核桃大的珠子。一個匣子可值百萬黃金。”說罷,金頭虎又問道:“你們有跨院嗎?我們包下,不許再住別人。要失迷了我們的紅貨匣子,連你們內掌櫃的賣了,全都賠不起。”掌櫃的一聽金頭虎說話近於詼諧,賣紅貨都是文明先生,怎麼玩笑啊?說著話,夥計將眾人領到南跨院三間上房之內。眾人淨麵吃茶已畢,又要了一桌上等酒席。眾英雄互相商議,那秦尤逃到台灣,必然投奔王子張奇善那裏獻寶。楊香五說道:“那秦尤作下這樣重案,盜三寶,殺欽差,全國一體嚴拿。他既然來到台灣,當然將那寶物獻與重要之人。台灣有會賢亭,聚義廳,懸掛招賢榜,招賢納士。凡四海英雄豪傑,殺人凶犯,盜匪之流,在中國不能容身者,來到台灣,見了國王張奇善,那張奇善必然量材取用,大開招賢之門,網羅海內賢豪,招賢務盡。大概秦尤一進三寶,那張奇善必然以禮相待,委以官職,以為安身之處。秦尤從此在台灣安居樂業,也就永遠不回去啦,他絕不會把三寶暗中隱藏。”列公,在前清的時候,犯人脫逃,由這縣逃到那縣,就不容易捉拿。文書公事,不知道得費多少筆墨,終歸還不定拿得著拿不著。因為早年沒有火車、飛艇、汽船,一天不過行百八十裏路,所以那做下案子的,逃出幾百裏路去,就可以隱住啦。不像現在的軍閥們,把民脂民膏絞盡啦,往外國一跑,就算完事,皆因為現在交通便利,一天就可以行千裏。閑話拋開,且說大眾酒飯已畢,安歇睡覺,清晨起床梳洗已畢,算完了昨天的店飯賬。眾人一看吃喝便宜,價錢不甚貴,又在店內吃完了早飯,複又將店飯錢算清。
十二位英雄起身,侯爺頭前引路。正往前行走,忽見有許多善男信女,老老少少,俱往東南走去,絡繹於途。楊香五對金頭虎說道:“這裏有什麼熱鬧,是有野台戲,這都是趕廟的啦。”金頭虎說道:“待我問問行路的。”金頭虎來到眾人跟前,賈明見一少婦懷中抱著一個小娃子。金頭虎摘去絹帕,露出衝天杵小辮,金頭虎將胳膊一橫,攔住那少婦的去路,大聲喊叫:“孩子,你上哪裏去!”那少婦嚇了一跳,幾乎將孩子掉在地下,少婦說道:“喲,你管我們上哪裏去呢?把我們孩子給嚇哭啦。”楊香五說道:“黃三哥,快過去管管他吧,他要在台灣省惹禍。”三太趕奔近前,大聲叫道:“賈明,你還不快閃開!”三太遂上前施禮道:“大娘,別生氣,我這兄弟是瘋子,不要與他一般見識了。”婦人也沒言語,遂抱著孩子走了。三太剛把少婦央求走了,金頭虎又將七十多歲一個老頭攔住啦,叫道:“老小子,你上哪裏去呀?”老頭聞聽一怔,一看金頭虎衝天杵小辮,矬胖子,憤怒說道:“你管我幹什麼去呢,嚇我一跳。”金頭虎說道:“我管定了你啦。”三太急速趕到老者跟前,叫道:“賈明你要這樣惹禍,咱就不用走路啦。退後去。”三太又對那老者拱手說道:“老大爺你多原諒吧。”又指著賈明說道:“他有點病,他是半瘋。老大爺我借問你哪,我們乃是遠方的人,初次到你貴寶地,這些老少男女都往東南去,是有甚麼熱鬧呢?”老者一看三太壯士打扮,遂說道:“壯士爺,像你這麼說話,無論到哪裏去,也沒有包涵哪。”老者又說道:“離我們這二裏多地,趙家峪村西,有一九天聖母娘娘廟,出了一段新聞。九天聖母娘娘顯聖,發放藥水,百病全治,無論有何奇病,可以當時就好,並且還是分文不取,所以這些人全去討藥水去。”此時金頭虎在旁一聽,遂叫道:“黃三哥閃開,我抽他大嘴巴子,看老頭妖言惑眾。我們大清國廟裏是泥塑的像,這台灣省怎麼有了活神仙啦,大概是由天上掉下來,怎麼沒把他摔死了呢?老頭這是胡言亂道,煽惑人心。”三太說道:“老大爺你請吧,你多擔待,他實在有病。”金頭虎說道:“黃三哥,咱們跟著看看去。”三太說道:“到那兒你好惹禍呀?”金頭虎說道:“我不惹禍。你們不去,我自己去。我倒要看看聖母娘娘是怎麼回事。他要是有別的事,我這條命豁出扔在台灣,我就跟他拚命。打出人命來,台灣也有官麵,他們問我那方人氏?我就說大清國的。你們來了多少人哪?我就說來了十二個,有一個老美姓侯,有一個瘦小枯幹的,姓楊叫楊香五,有一個蠻子叫歐陽德。打人命官司,我們一塊打。”金頭虎叫道:“黃三哥,你想想聖母娘娘哪裏有活的呢?這分明不是妖言惑眾嗎?咱們看看去。我決不惹禍,人家打我,我不還手;罵我,我不言語。我開開眼界。”楊香五說道:“黃三哥,咱們去看看吧。金頭虎要不惹禍就行啊。”大家也俱都願意前去。三太聞聽此言,把頭一點說道:“既然如此,咱們就隨著眾人奔九天娘娘廟走上一趟。”
工夫不見甚大,大家已經來到廟前。眾英雄一看,正山門閉啦,東西角門開著呢,人煙稠密,男左女右出入。小姑娘老太太少婦幼女,都由右邊出入,年輕的男子老者,由左邊出入,行人讓路和氣謙恭。張茂龍、李煜說道:“台灣高人甚多。中華大國野台戲,逛燈上廟多,男女混雜。諸位你們看台灣街道、廟宇,行走男女尚不混雜,清清楚楚。”金頭虎說道:“好哇,清楚不亂,真是規矩。我偏打娘們那邊走,他要問我,我就說我不屬你們這邊管轄,我們那裏有皇上。非打娘們這邊走不可。”楊香五聞聽,笑道:“眾位別攔賈老爺,你們不知賈老爺的性情,坐懷不亂,能比柳下惠。憑賈爺這樣英雄,哪能同老太太一塊走?豈不失了賈爺的身份。”金頭虎笑道:“對啦,打男子這邊走吧。”黃三太心中暗笑,楊香五真壞,這一抬舉他,叫他撞了釘子啦。眾英雄遂進左角門,一看月台下男女老幼。真是人山人海,擁擠不動。佛殿就是一層,外邊的隔扇俱用青幔帳罩著,月台上設立香壇,桌子北有張椅子,用青布罩著,壇桌上設擺香爐香筒、黃錢紙、朱砂筆硯、寶劍一口。金頭虎問道:“黃三哥,桌子上的東西是幹什麼的?”三太說道:“那是壇桌,預備聖母娘娘到神壇的。”金頭虎說道:“聖母娘娘還沒來,我先升壇吧。”三太說道:“賈賢弟,你別擾亂人家,人家這是修好的。”眾英雄聞聽有幾個老者談論,有一位老者問那位老者道:“你昨天上廟沒有?”那位老者答道:昨天不但來啦,我還開了眼啦。有一位求藥的男子,二十餘歲,原來是個啞子,哇哇哇,半天說不出話來。聖母娘娘給了一粒藥,吃下藥去,哇哇直吐,眼看著吐出銅錢大的一塊白骨頭來,當時就明白能說話啦,磕了三個頭走啦,分文不取。又有一個大肚子痞,還是兩個人架著來的,肚子好似草包一般,娘娘用聖手一點,叭嘎一聲,你看著月台上濕的那一大片,真有半桶多黃水流出來了,那肚子將水流出,立刻就凹啦。
一個瘸子架著雙拐,坐車來的,有人把他攙下車來,聖母娘娘給了一粒藥吃,當時站起身形,他將雙拐一拋,說道:‘聖母娘娘,明天弟子必有重謝。’聖母娘娘說道:‘分文不取。’大慈大悲,消災治病。“黃三太聞聽,對大眾說道:諸位弟兄,你們都聽見沒有?真悶死我也。看這幾位老者,俱是奉公守法之人,這不是成了活神仙治病嗎?”楊香五說道:黃三哥,你是闊少爺。三哥,你附耳過來。那些治病的,都是聖母娘娘的稔子,那不會說話的是他們的人,裝作不會說話。那大肚子痞是用牛尿泡,裏邊灌上米湯,綁在肚子上,聖母娘娘用手一點,那是用小刀紮的,紮破了米湯流出來啦。那瘸子架雙拐,也是裝作的。“金頭虎說道:香五,黃三哥,附耳低言都說些什麼呢?”楊香五說道:我與黃三哥說聖母娘娘還沒來呢。“正在此時,外邊有人喊道:聖母娘娘駕到啦!”隻見山廟東跨院出來一個婆子,四位道姑,婆子大聲喊叫:聖駕到啦,快來接駕吧!“那婆子腳大臉醜,穿一身藍布褲褂。金頭虎說道:是什麼駕?是王八呀,還是甲魚呀?”眾英雄也不理他,遂跟隨他出了左角門,一看由山城牆北,來了一乘四人的小轎,聖母娘娘坐轎,轎簾未掛,不用說是眾位英雄觀看,眾人沒有不觀看的。眾人一看聖母娘娘,原來是二十餘歲的少婦。漆黑的青絲,高挽發髻,白玉簪別頂,白銀耳圈,相襯著白玉的柳葉,青水臉,未施脂粉,不見說話下頦動,大概櫻桃口裏含著是豆蔻檳榔。茶青綢子衫,茶青綢子裙,在轎子裏坐著,左腿搭在右磕膝蓋上,茶青緞子小鞋,粉白底,雪白錚亮,兩隻杏眼滴溜溜亂轉,觀看眾人。金頭虎一看,說道:原來是一個小娘們呀。“遂叫道:楊香五,我也沒有媳婦,你給我說一說,叫他給我作媳婦,你看怎樣?”楊香五說道:你別挨罵啦,人家這是普濟為懷,以救萬民。“說著話,轎子已經落平。那老婆子說道:聖母娘娘,今天求藥的太多,請娘娘快消災治病吧。”說著話,已經將聖母娘娘攙扶下轎,聖母娘娘秀腕扶著那婆子肩頭,遂輕移蓮步,雅賽風擺柳似的。金頭虎說道:可要了我的命啦。
不表金頭虎在此胡說亂道,且說聖母娘娘坐在壇桌正麵,四個道姑各執一把拂塵,聖母娘娘也手擎拂塵,閉目合睛養神。金頭虎又問道:“黃三哥,聖母娘娘幹什麼呢?”黃三太答道:“那是升壇呢。”金頭虎說道:“不是登殿嗎?”少許工夫,站起身形,三展拂塵,然後說道:“台灣軍民人等聽真,我神奉玉帝敕旨牒文,降下天台。台灣省五月間瘟災大作,人死七成,派我神降下天台,給台灣軍民人等,消災治病。諸般病症,七症八瘕,咳嗽痰喘,遠年近日新病老病,我神著手成春。送禮不要,分文不取。”話言未了,由左邊閃出一人,口中喊道:“眾位先生們借光啦,讓條道吧!我求藥治病。”黃三太大眾一看,此人白麵書生,年在十八九歲,文質彬彬,麵如白玉,齒白唇紅,俊美之極,文生公子的打扮。隻見那學生上了月台,提起衣服,雙膝跪倒,口稱:“聖母娘娘聖壽無疆!我學生家母臥床不起,聖母娘娘大發慈悲,舍藥一服,給我家母治好病症,我與聖母娘娘修蓋廟宇,塑化金像。”聖母娘娘說道:“求藥之人不要多言,吾神早已算就,你姓王啊,你叫王寶靈。吾神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你家住在王家峪,你家的住宅是三合房,你房為主。你娘親住東暗間,你在西暗間讀書,侍奉你的老娘。你娘親現時三天水米未曾沾唇。你宅院是五鬼鬧宅,有瘟病在身。本處五月間瘟災大作,你也有瘟病,你年輕力壯,瘟氣不能入,往後你比較你娘病體尤重。現在此處還不能給你治,必須畫符斬邪除祟,總得把你帶到我家中去治,得畫符吃湯藥。”回頭一看,四個道姑,一邊站立兩個。聖母娘娘看完了道姑,又對眾人說道:“台灣人等聽真,我將瘟氣一獻,大家看看如何?這學生年輕,瘟氣尚未深入呢。”說畢,遂叫過一名道姑,吩咐把藥取來,現出瘟病大家觀看。遂用兩個手指,左指一下,右指一下,道姑點頭,遂將殿上的茶青幔帳用手一掀,進去取藥。此時楊香五站在殿外朝著幔帳留神細看,隻見那名道姑到了裏麵,打開藥箱子,拉開裏麵抽屜,取出藥瓶,倒出一點白藥麵,放在掌心之上,自己聞了一點。
又拿一張四方白紙,又倒了一點紅藥麵,用手心托著,由佛殿裏出來。遂叫學生站起身形,道姑托著藥紙與藥麵,左手托著,右手一按藥紙,用口一吹藥麵,學生打了一個嚏噴,隻見黑白眼珠一發直,怔怔的站在那裏,不知人事。聖母娘娘叫道:“台灣人等,你們來看瘟病發現了,將他帶到我家中去療治。”遂叫那吹藥的道姑,領他家去醫治。道姑轉身就走,王寶靈在後麵默默的跟著就走。此時老少男女,全都信以為真,不知是假,惟有黃三太等十二位英雄俱都明白。金頭虎說道:“這那是現瘟病?這是迷魂藥啊。”遂叫道:“楊香五、張茂龍、李煜、黃三哥、禿老美,咱們亮家夥拿這采花賊呀!”楊香五說道:“黃三哥,你快攔阻他吧,別人攔不了他。適才那老胖婆子,由東跨院用藍布卷著一大卷東西,抱在佛殿裏去了,裏邊必然是兵刃暗器。要按這個綠林道的買賣,不定有多少人呢。男的混入在左邊,女的混入右邊,咱們兄弟十二位一亮兵刃,男女賊再一亮兵刃,你看左邊的男子裏麵,上年紀老者不少,婦女中有老太太有大姑娘,有柔弱的少婦長女,地勢窄小,人太多啦,咱們兩下裏混戰,必然要誤傷了好人。像此賊的下處,必然不遠,咱們先探探底,然後將這一群賊拿住,也好給台灣省除去禍害,此處他們必有命案。”黃三太將楊香五所說之話,又對著金頭虎說了一遍,金頭虎說道:“楊香五,你與聖母娘娘有心思吧?”楊香五說道:“你看此處地小人稠,要亮兵刃動手,必然傷了好人。”好容易才將賈爺勸止動手。且說男女老幼一看,好端端的一個學生,給弄傻啦,就都不敢再求藥啦。黃三太說道:“五弟呀,悶死我也。他怎麼知道小孩的家鄉住處,姓什名誰呢?”楊香五答道:“三哥,你怎麼悶死呢?”三太說道:“你聽聽眾人談論,言說此小孩果然姓王,名叫寶靈,聖母娘娘所說的真的一點不差。由此看來,豈不成了活佛神仙了嗎?”楊香五說道:“三哥你附耳過來。這個學生昨天求藥來啦,女賊言說藥已經舍完啦,明天再來吧,那學生就走啦。那女賊且派他的夥計男賊,暗中跟下去,跟至村莊,進了門口,再打聽本村的小孩們,這家姓什麼,小孩必然告訴。然後再派男賊夜晚入院,竊看病人在哪屋中,住的是什麼房,院中的一切物件,俱都記在心裏,然後來到下處,報告了女賊。學生品貌歲數女賊都記在心裏啦,這就是采花賊,俗名就叫倒采花。”
楊香五與黃三太說著話呢,金頭虎叫道:“老美,你求點藥去,長點頭發。”美爺說道:“你別同我說話。”金頭虎又叫道:“瘦小子楊香五,你求點藥去,省得瘦小枯幹的,長點肉有多好。”又叫道:“邱成,你也求點藥,叫你的黃眼珠變黑了好不好呢?”三位說道:“傻小子你別不說人話啦。”金頭虎說道:“你們看,此時聖母娘娘悶悶的坐在那裏無事,我求點藥去,省得他閑著。”語畢,遂將大衣脫去,披上大氅,將絹帕摘去,露出了衝天杵,將衝天杵故意弄歪了。又將緞鞋脫下,穿了靴子,將包袱交給歐陽德,叫歐陽德給拿著。遂高聲呐喊:“台灣省的小子們都閃開,咱也求點藥吃。”老少人等沒有不瞪他的。他哈吧著羅圈腿上了月台,走到壇桌之前道:“聖母娘娘在上,我小子在下,給聖母娘娘作揖啦。”列位,金頭虎生來就不愛磕頭,見人家磕頭他還罵街呢。道姑說道:“求藥還不跪下?那有站著的?趕緊跪下吧。”金頭虎說道:“跪不了啦。”道姑問道:“怎麼跪不了啦?”金頭虎說道:“兩個膝蓋長了兩個小瘡,疼得難受。”聖母娘娘聞聽一愕:這小瘡長得真巧,磕膝蓋上一邊一個。又一看賈爺的貌相,衝天杵小辮,雷公嘴,狗蠅眼,紅眼邊,爛眼圈,鼻涕哈啦子直往下流,一臉大黑麻子,大草包的肚子,兩條羅圈腿。聖母娘娘一看,心中不悅,一點人才都沒有,聖母娘娘心中直惡心,簡直就要作嘔啦!聖母娘娘說道:“你姓什麼叫什麼,給誰求藥哇?”金頭虎說道:“我是上家村的,姓上,小名叫三輩。”聖母娘娘說道:“原來是上三……”說至此處,可沒將“輩”字說出口來。賈明說道:聖母娘娘,你未到先知。我聽我老娘說,沒有我的時候,我父母缺兒少女,東廟燒香,西廟許願,才生下我這麼一個孩子。分娩下來,抱在門外闖名。怎麼向外抱我呢?軟軟的小孩,我家大人有一雙青布靴子,將我放在靴桶裏啦。遇見隔壁雜貨鋪老西跟我們家大人玩笑,在後邊一伸手:啊,我摳你三輩!
我家大人打了老西三棒錘,因此小名叫三輩。“三太大眾無有不笑的,胡拉亂扯,鬧得還真有趣。聖母娘娘道:你倒是給誰求藥呢?”金頭虎說道:給咱小媳婦求藥。“你道,聖母娘娘乃是一個水性楊花的女淫賊,見了這個賈明倒來了高興啦,隻聽聖母娘娘問道:你說得多嫩哪,媳婦就媳婦得啦,還小媳婦。你媳婦多大啦?”金頭虎道:我媳婦八十三啦。“看熱鬧之人一聽,金頭虎才二十多歲,他媳婦有八十多歲?聖母娘娘說道:你媳婦得的什麼病啊?”金頭虎說道:產後風。“聖母娘娘一聽,八十三歲得了產後風啦?他這不是要錢的,是攙局的,招得那看熱鬧的男女老少,無不大笑。聖母娘娘明知道他是打攪,叫道姑給他拿點藥。這回聖母娘娘用一個手指向道姑一指。方才給那王寶靈拿藥是兩個手指,左一指,右一指。這回一個手指向道姑一指,可就不跟方才的藥一樣啦,用手指那是暗號。這回道姑進去拿藥,楊香五順著帳棚留神觀看,隻見那道姑到了裏麵,用一張白紙,倒出點白藥麵,用手掌托著,轉身出來,遞給賈爺。金頭虎伸左手接藥,右手堵著鼻子。他是怕用迷魂藥吹他,哪知道人家不要你,他長得太好看啦。此時金頭虎右手接過藥來,用左手將藥一按,就勢作揖道:謝謝,謝謝。”遂轉身形下了月台。金頭虎叫道:歐陽德,老美,你二人聞一聞!“歐陽德說道:我不聞那個東西,你是王八羔子。”金頭虎連紙與藥麵,向地下一扔,用腳一踏,說道:黃三哥,咱十二位準是英雄嗎?“黃三太道:弟兄十二位,皆是豪傑。”賈明道:也配稱得起英雄?英雄者,賈明也。聖母娘娘在那坐著呢,除去賈明誰敢求藥?浙江紹興府黃三太,也就是在浙江裝不錯,有膽子敢求藥去嗎?“三太道:賢弟,你小看愚兄了。我要求藥,說話的時候,出於三太之口,入於眾位之耳,總得說出話來,合乎情理。你說的那是人話嗎?小媳婦有八十三歲,得了產後風啦,讓眾位笑破唇舌。三太說話準有情有理。”金頭虎說道:黃三哥,你心裏哆嗦不哆嗦?“黃三太說道:我要懼怕,我不姓黃。”金頭虎說道:你給聖母娘娘跪下磕頭哇?“三太說道:決不能夠。”金頭虎說道:黃三哥,我給你拿著包裹,你去。
三太上了月台,來到壇桌之前,控背躬身,說道:“娘娘聖壽無疆,弟子姓黃排行在三,皆因我的至友出門辦事,在路上受了熱氣,到家中一脫大衣服,在房簷下涼爽,冒然間中了一陣賊……”三太語至此,聖母娘娘站起身來問道:“賊什麼?”黃三說道:“中了一陣賊風,賊風灌入腦髓。懇求聖母娘娘舍藥一劑,給我的朋友治好偏頭疼,我給你修蓋廟宇塑化金身。”聖母娘娘說道:“你那朋友不是偏頭疼,乃是瘟病。連你臉麵上也有瘟氣。”三太聞聽,暗暗痛恨:好大膽的女賊!三太遂對聖母娘娘道:“你說台灣瘟災大作,我是大清國的人,才到台灣。”聖母娘娘說道:“你方才來到台灣,也能受瘟氣。那瘟病本從水土而生,你來到台灣吃喝寢宿,就算受了瘟氣啦。你若不信,吾神現出瘟災你來看。”隻見聖母娘娘用兩個手指,左一指,右一指,遂叫道姑取藥來,好給他的朋友治療瘟病。那道姑聞聽,走入殿內。賽毛遂楊香五一看:要壞,聖母娘娘又伸的是兩個手指頭,必要將三太迷住。楊香五又隔著帳棚留神細看,果然那道姑又倒手中一點白麵,先自己聞了,又倒出了一點紅藥麵,用一張方白紙放在手上,將藥倒好啦,掀開青幔帳出來。此時黃三太一看,又是紅藥麵,黃三太心中明白,這紅藥麵必是迷人的,方才那個王寶靈,就是聞的這個紅藥麵迷過去的。那道姑走至黃三太跟前,黃三太往外趕緊邁兩三步,用袍袖將鼻子一堵,伸出一隻手來,向那道姑扭著臉說道:“拿藥來啦。”聖母娘娘在壇桌上一看,原來是一個合字的人,上這兒來攪擾。“我來吧。”聖母娘娘心中暗道:“你就是有托天的本領,今天我也要帶著你走。你一人攪擾我,倒算不了什麼;如果要是被此地人知道了,嚷傳出去,官兵必然前來幹涉。到了那時,如何是好?”列位,那聖母娘娘乃是女淫賊,又見黃三太長得眉目清朗,背插單刀,肋下掛鏢囊,好一個武士模樣,若是帶了回去,豈不是個好的幫手?
聖母娘娘將拂塵向左袖中一遞,那拂塵是白馬尾的,上有一個白銀鉤,馬尾是白的,銀鉤也是白的,眾人哪裏看得出來?將拂塵遞進袍袖,那袍袖裏邊有一條口袋,那口袋中暗藏迷魂帕,用拂塵將迷魂帕勾將出來,原來是一塊茶青綢子,二尺餘長,一尺餘寬。聖母娘娘一挺腰,腳尖一點地,縱到黃三太跟前。黃三太離此壇有二丈多遠,麵向東站立,一隻手接藥,一隻手堵著鼻子,麵向東,為的是迎風站立迷魂藥好刮不過來。哪知那聖母娘娘驟然縱到背後,黃三太回頭看,聖母娘娘用拂塵頂著那塊迷魂帕,在黃三太眼前一抖,說道:“你來看。”黃三太用袍袖一揮那塊迷魂帕,就聽得一聲嚏噴,隻見兩眼發直。聖母娘娘仍然回歸原位,對大家說道:“你們眾位來看,台灣的瘟災,到了五月間,人人如此。此人就是瘟災發了,將他帶到我家用湯藥調治,畫符鎮邪。”語畢,將拂塵遞給道姑,道姑接過拂塵,揚起拂塵一晃悠,黃三太跟著那道姑就走下去了。此時金頭虎道:“可了不得啦,黃三哥叫賊人給迷去啦,沒有命啦。眾位,咱們十二個人來的,可不能回去十一個,要死都死在這兒,要回去都回去,亮家夥吧。”楊香五趕過來,對著金頭虎攔阻道:“賈明賈賢弟,你看,那女賊橫著一縱,縱出兩三丈遠,武藝不俗可知。那女賊豈止一人呢?男女賊人不定有多少呢?男的在男的那邊,女的在女的那邊。如果咱們一亮兵刃,那群賊必然也得亮兵刃。再者,廟中這些少男少女,到了動手的時候,必然一陣大亂,不用說家夥碰著,就是人踩人,也得踩死。況且咱們才十一個人,人家不定有多少人呢,動起手來,必不是人家的敵手。咱們暗中跟隨他們,看著他的下處在哪裏,咱先臥好了底,夜間咱們自有道理。”傻小子說道:“楊香五,你敢保女賊不將黃三哥給弄壞了嗎?”楊香五說道:“賈明你真傻,聖母娘娘是女的,黃三哥是男的,他怎麼會弄壞了呢?不要緊,你沉住了氣,準保管黃三哥壞不了。”金頭虎被楊香五這麼一說,方才沉住了氣。
且說看熱鬧的眾人,一看好端端的兩個人上壇求藥,無故的都迷惑啦,中了瘟病啦,誰還敢去治病求藥?大家紛紛議論,俱都不敢求藥。聖母娘娘在壇上看得明白,遂找了一個台階,對眾人說道:“吾神今日退壇療疾,大眾沒求著藥的,吾神明日重登壇施藥,分文不取,拯救眾生,大慈大悲。”語畢退壇,仍是眾人抬轎,道姑可剩了兩個啦,那兩個道姑,一個帶王寶靈走啦,一個帶著黃三太走啦。聖母娘娘上了轎,十一位英雄在後邊跟隨。楊香五說道:“眾位可別跟緊了,如果跟緊了,恐叫淫賊看出來,多有不便。他要是有了預備,咱們可就費了事啦。”且說大家在後邊遠遠跟隨,此時聖母娘娘的轎由東牆轉過去,奔東北,抬著轎如飛走下去了。工夫不大,走出約有五六裏地,來到一個小小村落。這個村落也就是五七家人家,聖母娘娘的轎落在一個桃杏林的門首。院內隱深,外邊桃林杏林,清雅異常,百鳥唧唧,紅紅綠綠,好一所宅院!隻見聖母娘娘被道姑相攙走入院中去了。楊香五一看,乃是五七家一個小小村落,四外無人,清靜沉寂,楊香五遂由兜囊中掏出粉石,在聖母娘娘粉壁牆上畫了一朵菊花。列位,這畫菊花是夜間必來,無論遇上什麼事是不能失信的,刮風下雨亦得來。楊香五畫好了暗記,圍著房子看了一看道路,桃杏林當中的磚房,如進院內必得由桃杏林而過。楊香五轉身形與眾英雄說道:“你們看看女賊,這樣的勢派,人是一定少不了的。這女賊每逢做上買賣,就是若幹萬,非大財主家不偷。皆因他是女的,能裝神治病,往往遇上大財主家將他請去,無論姑娘太太的屋子,他都能進去。白天治病看好了道路,夜間帶著男賊女賊前去偷盜,一偷就準,不用打算偷空了,綠林道中什麼買賣也沒這路買賣大。這路賊到了哪兒都能聯合本地紳耆,置地蓋房子,一住就是三年五載,做了幾宗大買賣,然後將房屋一扔,就遠走高飛了,房屋地基也不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