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丟欽差失而複見 捉秦尤大鬧台灣(3)(2 / 3)

閑言少敘,且說欽差大人升了座位,守備李廷仁早在堂上伺候,向欽差大人請安,說道:“現在秦尤帶到。回稟大人,秦尤將皇家三寶盜去,逃到台灣獻寶,皆因為台灣省的武職官與勝英有交情,將秦尤惡賊連同三寶,送到了鏢局。勝英因為有病在身,不能前來,並且勝英言說不敢見官。”欽差大人聞聽,微微笑道:“保鏢的行俠作義,焉有不敢見官之理?他是不貪功受賞啊。將秦尤帶上堂來。”守備李廷仁答應一聲,來到外麵差官房,派四名差官架著秦尤,來到丹墀之下,秦尤跪在丹墀,低頭不語。欽差在上麵將虎威一拍,說道:“下麵跪的是何人?”秦尤答道:“罪民秦尤。”欽差大人說道:“抬起頭來。”秦尤說道:“小民有罪,不敢抬頭。”欽差大人說道:“恕你無罪。”秦尤抬起頭來,欽差大人向下觀看,見秦尤蓬頭垢麵,二十多歲的年紀,五官長得不醜,黃頭發蓬鬆散亂,欽差問道:“你家住哪裏?”秦尤答道:“罪民是太倉州的人氏。”欽差大人又問道:“你家中尚有什麼人?”秦尤答道:“罪民家有守寡的老母。”欽差大人又問道:“你為何夜入皇宮內院盜取皇家國寶?同夥尚有多少人?作了多少案子?從實招來。”秦尤聞聽,心中暗想:我若是將老勝英攀出來,恐怕白白皮肉受苦,老勝英與官麵連手辦事,官麵必不聽我一麵之辭。莫若我自己承當,斬殺存留,聽天由命而已。秦尤思索至此,遂對欽差大人說道:“罪民並無同夥之人,夜入皇宮乃是罪民一人所為。”欽差問道:“盜寶有何用處?”秦尤答道:“罪民以為皇家的東西必然值錢,故爾偷盜。”欽差又問道:“秦尤你為何刺殺本都院?”秦尤答道:“大人兩袖清風,愛民如子。”欽差聞聽,將虎威一拍道:“胡說!我愛民如子,兩袖清風,你為甚麼還要謀殺本院呢?”秦尤說道:“皆因為罪民盜皇家三寶,是欽差大人辦案,十三省一體嚴拿,罪民無有容身之處。”說至此處,向上叩頭道:“罪民萬死。”

欽差在上麵冷笑了兩聲,叫道:“秦尤你回頭看看,本都院過堂,向來不禁止百姓觀看,三教九流,回漢兩教,僧道人等,隨意聽著。本都院又不曾刮盡地皮,又不曾枉法害民,你無故刺殺本都院。就刺殺本院這場官司,你就是死有餘辜;何況又有入深宮禁地盜三寶的案情。”語止,將供狀遞給守備李廷仁,叫秦尤畫了供,傳刑房將秦尤由打台灣帶來的刑具砸掉,換上大清國的刑具,當堂傳諭守備李廷仁、王千總,定明日將秦尤押送京都交督察院衙門。守備李廷仁與王千總二人奉了欽差之命,將秦尤由大堂上帶到差官房。欽差大人退堂,文案處辦好了奏折,將奏折與三寶打成一個黃包裹,交付了解差官李守備、王千總。二人奉了上諭,來到了差官房,王千總與李守備說道:“李老爺,那秦尤案情重大,大罪彌天。欽差派你我二人解差,五十名馬隊護送。我想秦尤既然敢夜入皇宮,決不是軟弱之輩,他雖然當堂供認無有夥伴,咱們焉知道他真有真沒有呢?此去北京道路遙遠,山道崎嶇,林木叢叢的所在,不知道得經過多少。咱倆人的武學,要跟人家綠林盜高來高去的動上手,咱倆人那是白給人家。倘若秦尤要是有餘黨潛伏在山穀要路,連解差的兵士五十二個人,不夠人家綠林道的人三五個人殺的。正道人家比咱熟,武技人家比咱強,再加上深夜之間,不用說動手,大聲喊一聲,就得給人家將囚車留下。可不是滅咱自己的銳氣。”李守備聞聽點頭說道:“王老爺所說的甚是,大人傳的時候,我心裏也想到這兒了。秦尤這宗案子比不了別的案子,我也是正在為難此事呢,但不知王老爺有何良策?”王千總說道:“事情是咱們二人的,必須咱們二人想法子。我倒有一個主意,我說出來,可不知道對不對?大人此時方才退堂,在外書房吃茶呢。李老爺你可以回稟大人,求大人給傳諭,叫鏢局子勝老達官派幾名保鏢的幫助咱們。他們吃鏢行的,都與綠林道的人有互通聲息的,分明是在道上遇見事得動手,綠林道的人要聽說有鏢行的跟隨保護,就許不敢動手啦。再說秦尤的案子與勝爺有關係,出了差錯,勝英也得有麻煩。李老爺你就此稟明大人,大人必能照辦。”李守備聞聽王千總說的話,很有道理,遂連連答道:“好好好,我就此去稟見大人,諒大人必能應允。”語畢,出了差官房,來到回事處。回事處回明大人,大人正在外書房更完了衣服吃茶呢,立刻傳見。李廷仁見了大人,請完了安,遂對欽差大人說道:“現因秦尤的案情關係重大,他這宗賊,乃是日走千門,夜盜百戶,綠林道中最有本領的賊人。大人派標下解差,標下細心思索,北京路途遙遠,道路險阻,標下等武技微末,白天倒許出不了什麼差錯,惟恐夜間住在旅店之中,出了差錯,標下微末之軀,實在擔待不起。求大人傳諭鏢局,叫勝老達官派上幾名鏢頭,在路途之上加以保護,準保出不了意外之事。未知大人以為如何?”大人聞聽,微笑道:“你們作武官的欠學問。咱們是作的國家的官,保護的是黎民百姓;人家作的是買賣,保鏢憑的是武技。咱們吃的是國家俸祿,人家沒吃國家的俸祿,咱們憑什麼傳諭人家呢?你這主意倒是很好,可不能用本都院的名義傳諭人家,可以用你們私人的名義,要求勝鏢頭給派人幫忙。人家保鏢的有月薪,去多少日子,咱們給人家多少錢,或由本都院發給,或由你衙門發給。這麼辦,鏢局的人必然無有怨言。要不然鏢行必得說官麵仗勢欺人,不去不行,欺壓百姓。”李守備聞聽,趕緊請安說道:“標下少才無智。那麼標下就此前去,求勝英給派人幫助,將差使解到北京,回來的時候,由標下衙門給他們月薪,決不能虧負人家。”語畢,請安退出外書房。來到差官房,李、王二人乘跨座驥,出離了院衙,帶著兩名當差的,奔鏢局子而來。

來到鏢局子門口,天到一更多天,鏢局子還未休息呢,李守備來到鏢局子門房,遞了名帖。門房之人拿著名帖來到裏麵遞給了勝爺,勝爺一看是李守備、王千總的名帖,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勝爺心中暗想:這必是秦尤將我攀了,要我打這場官司。想罷,勝爺趕緊出來相見,見了李、王二位差官,向前躬身施禮道:“二位上差大人多辛苦,必是秦尤將我攀上了。”李、王二位笑道:“非也。秦尤過堂,幹幹淨淨,一人也未牽掛。大人昨天派我們二位解差去京,我們二人是前來求老達官來了,奉煩您派遣幾位保鏢的,白天倒不要緊,恐怕夜晚有綠林人劫搶囚犯。沒有別的,求老達官多費神幫忙,派幾位保鏢的在路上幫忙,給保護保護。鏢頭應當多少薪水,由在下衙門發給,求老達官速定為幸。”勝爺聞聽,心中暗想:光棍不鬥勢力,秦尤就告了我一個十三省總鏢頭,並沒有提出名姓,我就受這麼大的牽掛。將秦尤交給他們了,還不算完,解差還得鏢行給保護。官麵的事,就是這樣,他這是用私人的名義,以朋友麵子求我幫忙,我就應允了他,乃是雙方感情作用,俱都好看;不然的話,他由院衙門要一個公文,硬迫我鏢行護送,我也得照辦。勝爺思索到這兒,遂對李、王二人說道:“北京乃天子輦轂之下,監察禦史甚多,送秦尤乃是官家的事,若是連上鏢行的人,恐怕有好事的言官,捏辭奏聞聖上,不但鏢局擔待不起,二位大老爺的前程恐怕也有妨礙。咱們這麼辦,我派幾名夥計沿路上在後跟隨,夜晚共宿一店,暗著是保護囚車,明著是與解差的官人同路而行,夜晚住在一處。所有花消倒用不著二位大老爺惦念,決不能叫官家開發薪水,我的鏢局子閑人甚多,在局子也是閑著。”王、李二位差官聽罷,向著勝爺控背躬身施禮,說道:“多仰仗老達官幫忙了。明日就是起解的日期,我們就要告辭了。”王、李二人出離了鏢局子,上了座騎,勝爺送出鏢局子外,雙方抱拳施禮,王、李二人這才回歸衙中。

勝爺來到裏麵道:“暗護囚車,你們小弟兄們都誰願往?”金頭虎聞聽,一晃悠衝天杵,一翻狗蠅眼喊道:“三大爺我去!”勝爺說道:“賈明又要上北京惹禍去?京畿乃輦轂之下,比不得別的地方。在台灣省你惹上大禍,幾乎將蕭三俠父子與莊客等五十位俱都喪命,這北京決不能叫你去。”賈明聞聽,嘴裏直嘟嚕:“好容易有這麼一個上北京的機會,我也開開眼,不叫我去啦。不叫去就不去。”不表賈明口中念念叨叨,再說勝爺叫道:“三太、香五、茂龍、李煜,押解囚車之事,派你們四人前去,明日早晨在江寧府北門外候等囚車。在路途之上,白天你們在後頭墜著,夜晚共宿一店。秦尤並沒有多大本事,他這宗大罪彌天的案子,也不準有敢劫搶囚車的。雖然如此,在道上也要處處小心謹慎,不許貪杯誤事。到了北京更不可流連,北京乃是人才薈萃之地,能人甚多,比不得別的地方。在道上與秦尤結個鬼緣,雖然不能救他,也不可嫉妒於他,他乃是明清八義你秦八叔之子。看在已故去的秦八叔麵子,白天你們在後頭跟著;夜晚住店的時候,你們四個人跟秦尤一同吃飯,多要雞魚鴨肉。他是犯人,解差的食剩下才給他一口吃;解差的不剩下,就不給他吃。你們四個人別難為他,別叫做受委屈。”四位小弟兄聞聽恩師之言,俱各點頭答應:“是是是。”

到了第二日清晨,將馬備好,四人出了十三省總鏢局,來到江寧府,就在附近茶飯鋪等候。工夫不大,就聽城裏一陣大亂,看熱鬧的百姓,人山人海,齊喊道:“差使來啦,閃開!閃開!”前邊馬隊守備李廷仁座下馬手中槍,後邊王千總座下馬掌中刀,背後背著黃包袱,就是三寶與折子。楊香五一看,秦尤在囚車內東瞧西望。楊香五叫道:“黃三哥,你看秦尤有多麼威風?”三爺說:“賢弟你別說事不幹己的話。此時威風,出紅差的時候,還耍威風嗎?”囚車出去半裏之遙,三太開發了茶飯錢,四位英雄遂乘跨座驥跟下去了。在道路之上,或在車前,或在車後,夜晚解差官住了店,黃三太也趕到店房。三太來到店房,夥計將馬接過去,三太等問過了解差官住在上房,弟兄四人遂麵見解差官,言說在暗中保護囚車之事。解差官與三太等彼此見禮已畢,三太遂對王、李二位差官說道:“秦尤案情甚重,白天在路上,有軍隊護送,不至於出錯;夜晚人們睡了覺,打更的也許睡覺了,萬一出了錯,誰擔得起來?我們四個人打算與秦尤住在一屋之內,輪流看守,方不至於誤事。”二位解差官的心意,正願意他們四個人夜間給看守呢。李廷仁遂說道:“如此四位多受累啦。四位吃飯住店,全由我們這裏開發,四位千萬別自己開發店飯錢。”三太說道:“我們由鏢局子起身的時候,我之恩師給了我們來回的路費,富富餘餘,決不用二位上差給錢。”三太與王、李二位差官將話說完,四人遂來至東廂房,一看秦尤住東廂房內,蓬頭垢麵,無精打采。三太走上前去,叫道:“秦賢弟,我們去北京有點要緊之事,恰巧住在一個店裏。沿路之上,咱是一處同行,吃喝之事,兄弟你賞給我們一個臉。”秦尤一想,路上解差剩下就給點吃,不剩下就吃不著。既是有人給吃,實在感恩不淺了。少時要上酒菜,五個人坐在一處吃飯。秦尤手上帶著捧子,吃飯的時候,秦尤的手腕疼得咬牙切齒。黃三太問道:“秦賢弟,這捧子是官刑是私刑?”秦尤說道:“原是私刑。”黃三太來到上房,見了守備李廷仁、王千總,說道:“求二位大老爺賞給小民一個麵子,秦尤的手捧子可以給他下去嗎?”守備李廷仁笑道:“秦尤的案子可重啊。”三太說道:“如要有了差錯,小民願擔負責任,走了秦尤,小民打這場官司。”守備李廷仁傳知掌刑的,給秦尤將手捧子下去,五個人共桌而食,同榻而眠。這日夜間又住了店房,天已過三更時候,黃爺出去小便,剛一出房門,就看一道黑影像在瓦簷上珍珠倒卷簾勢,往屋內窺看。三爺再一看,那人至房簾一卷,蹤跡就不見了。三太跟著縱上房去,向四外尋找,杳無蹤影。三爺進得房來,對楊香五一說,楊五爺又出去找了一回,仍不見影兒。由此三爺出的主意,每夜二人睡覺,二人看著秦尤,還是真留神,不敢大意。在路途之上,非止一日,這一日來到北京西路飛虎廳,路過盧溝橋,進了彰儀門,打聽五城都察院的去路,囚車進了順治門。黃三太說道:“二位大老爺找一個清靜所在,將隊伍亮開,打開黃包裹看看公文折篇三寶,一進城就沒有差錯了,我們四個就要回去了。”守備李廷仁說道:“四位差官,豈有此理?無論如何,也得跟著我們在北京散逛幾日。前門有新開的戲園子,繁華之甚,你們幾位聽兩天戲,下兩天館。我們投文掛號領回批乃是美差事,我們回到南京,淨等擎功受賞。”黃三太說道:“我師傅囑咐我們,北京言官禦史甚多,您照應我們,回到南京您再費心吧。”李守備說道:“暑熱的天氣,四位多有受辛苦啊。”說了幾句感激的話,遂各自分手。

三太對香五道:“天氣才平西,咱們哥四個出彰儀門,住盧溝橋,明日回南。”楊香五道:“人家做官的還逛兩天呢,咱們帶的盤費又富餘,為甚麼不逛幾天呢?”張茂龍道:“我曾來過一次,也沒在北京散逛散逛。”三太說道:“都要住幾天,咱們就住幾天。一不傲眾,百不隨一。”四位遂拉著馬出門,住在西河沿慶豐店,住了上房。夥計搬行李牽過馬匹,夥計又給打上淨麵水,沏了一壺茶,四位吃完茶要了酒飯,一路的勞乏,當日早早安歇。惟獨楊香五永遠不睡長夜的覺,天光剛亮,楊香五將三太等叫起,四人起得身來,出離店房,來到前門大街散逛。日出東升的時候,弟兄們找了茶飯鋪,大家喝茶吃飯。北京的茶飯鋪風俗,原來是早晨喝茶就賣飯,茶飯已畢,算清賬目,楊香五向夥計問明戲園子的去路,夥計說道:“進大柵欄向西去,再南拐,坐西向東就是戲園子。”四位英雄由茶館出來,直奔戲園子而來,及至來到戲園門首,三太抬頭一看,乃是“廣德茶樓”。老年的戲園子,全都寫茶樓,楊香五說道:“這不是戲園子,你們看看,這是茶樓。”弟兄四位進去一看,裏麵擺些板凳,楊五爺說道:“真倒黴,沒有戲。”四位英雄正在談話之際,由打後院出來一人,問道:“四位找誰呀?”黃三爺說道:“我們聽戲來啦。”那人聞聽一樂,說道:“您沒到北京來過吧?北京不比鄉下,十二點鍾才開戲呢。”三太聞聽,不由得臉上一紅。楊香五說道:“我們是由此處路過看看,我們是辦事去。”那人說道:“您等十二點開戲再來吧。”四位出了戲園子一陣好笑,真是一處不到一處迷呀。弟兄四位在前門大街、天橋一帶遊玩一回,天到十二點來鍾的時候,又來到戲園子。一看池子與樓上全都滿座了,黃三爺說道:“五弟,咱在哪邊聽呢?”楊五爺說道:“咱就在正麵樓上吧。”戲園子甚大,楊五爺以為正麵是好呢,那知道正麵樓上是可看戲,不能聽戲。四位遂到了樓上,正麵樓上正當中有兩張桌子,分外的潔淨,這兩張桌子,原來十天有八天不賣座,專預備給王爺府、公爺府、侯爺府、伯爺府、中堂衙門、提督衙門要官坐的。三太四位不知是官座,四位落座,看座的拿過細壺細碗,沏上一壺好茶葉。四位坐下方要喝茶,就聽樓梯響亮,說話是男子口音,上來兩個人,乃是一老一少。香五一看,對黃爺道:“並肩子,扭瓢昭兒把合。蒼孫,絕襯,呼為並肩子;月馬福字裏閉著青字。”五爺這幾句話就是讓眾位哥們回頭看看,蒼孫絕襯並肩子,就是一老一少論弟兄。月馬福字裏閉著青字,就是包裹裏有刀。三爺一伸手將香五的嘴可就給堵住了,說道:“兄弟,這是什麼地方,你怎麼在天子腳底下說開黑話啦?”列位,方上樓這二位也不是北京久住的人,來到正麵樓下垂手,可就落座了。一看那位老者,紫寧綢絹帕繃頭,絳紫大氅,品藍的短靠,深紅的底衣,十字絆,一把掌寬的英雄帶,青緞子薄底快靴,馬連坡大草帽,藍緞子包裹,細長身材,橫打蝴蝶扣,燕尾黑胡須。看那少年之人,雪青絹帕繃頭,粉蓮色大氅,兜襠滾褲,燕雲快靴,十字絆,腰係英雄帶,馬連坡十八盤小草帽,上邊滿帶花活,米色的小包裹,橫打蝴蝶扣。隻見他二人上得樓來,在正麵樓上下垂手那張桌子坐定,看座的夥計給沏上茶來,這二位道:“四位這邊喝吧。”三太說道:“請吧。”

此時台上方打頭通,忽然樓梯一聲響亮,登、登、登,“二爺、三爺、五爺、七爺、九爺、十三爺,請請請。”十六七個人,為首一人,一身青縐綢小衣服,青洋絹大褂在胳膊上搭著,手拿著古瓷的鼻煙壺,鼻子上頭抹著大蝴蝶,身材矮胖,青絹帕繃頭。後麵眾人有穿淺藍褲褂,有紫褲褂,有月白褲褂,全都是左太陽貼著太陽膏,右太陽貼著太陰膏,有小辮步步緊倒卷子鉤的,有鬆三把的辮子挽在肩頭上的,俱是短衣服,小打扮,腰內都掖著家夥,七節鞭、九節鞭、手梢子、匕首刀、手叉子。隻聽頭一位叫道:“看座的!”看座的一看,立時顏色更變,急速請安道:“王老爺您才來呀。”那人道:“我今天請朋友聽戲,將正麵樓給我騰出來。”看座的叫道:“王老爺您要官座,您賞給我一個信,今天正麵樓上都賣啦。明天我給您留正麵樓上官座。”那人說道:“猴囝子,王老爺請朋友聽戲,明天不成。正麵樓聽戲的,連胳膊帶腿一齊往下拿。要武力對待,現在砸你戲園子;要講文明到官麵,二指寬的條給你封門。”北京城的買賣人、居民、聽戲的,一聽那人說話,俱都害怕。鋪麵住戶五行八作,手藝工人,買賣地的人,就聽亂叫道:“王掌櫃,李掌櫃,這事可惹不起,咱們趕緊走。”又有一群山東老哥們叫道:“王師傅,李師傅,咱們走吧。簡直的惹不起,跟咱鋪子借錢,沒借給罵了兩天。”本北京的人說道:“二爺,三爺,咱們也走啊,愛聽咱們上池子聽去。”正麵之人全都下樓,惟有正上的黃三太四位,與方才上來的一老一少,俱各不動。就聽矮胖子說道:“看座的,拿肉嘴說人話,趕緊騰座吧。”黃三太甩大氅,楊香五直晃透風巾,看座的一看,心中暗道:“這幾位全氣兒都不小。”那看座的看那一老一少,那張桌子必是好說話,看座的遂來到老頭與那位小孩跟前,臉上不笑強笑的樣兒,說道:“你老二位請池子聽一會吧。”老頭不語。小孩子看那照顧座的不笑強笑的樣子,說道:“看座的,你要咬人哪?”那看座的假裝沒聽見,說道:“您看二位呀,我跟您商議商議,您二位高升一步。”小孩說道:“我們又不是作官的,為什麼高升一步?”看座的說道:“我給您兩麵樓找得聽的地方。”小孩一點手,叫道:“你過來,我問你,他們聽戲給錢不給?”看座的說道:“一文不給。他張嘴就罵,伸手就打,看見好茶壺拿著就走。我們今天正麵樓零錢算沒有啦。”小孩聞聽一拍桌案,高聲喊道:“小太爺請我的老哥哥聽戲,無論多高戲價,聽戲給票錢,三頭六臂來了,也不能讓給他坐。你不是賣票的嗎?太爺給票錢,我們喝茶聽戲花錢。別廢話,滾開這兒!”

看座的不敢言語,矮胖子可就答話啦:“這是跟看座的發威呀,是跟王老爺不含糊呢?野老鄉夫,沒有北京韻,也敢較話把麼?小猴囝子,拿耳朵摸摸,老爺是幹什麼的?我請的是東西南北城的人物聽戲。東城朋友倉庫吃兩麵,西城的紅黃兩根帶,北城外的騾馬販,南城外的混混兒穿綢褂著緞。憑你猴囝子較話把?”說著話,奔小孩而來。北京城講究伸手就打嘴巴子。小孩見那人過來,急忙將草帽交給老頭,將大衣脫下擰成繩,往腰中一圍。列位,那矮胖子是誰呢?原來是五城都察院的管家,姓王名成,他倚仗著督察大人的勢力,素常欺壓良善。帶著的這十餘人,俱都是北京的土棍,並沒有吃倉庫的黃紅帶子,這十數人不過跟他幫吃幫喝。他每日如此,北京城的人給他起一個外號,叫王老虎。這王老虎夠奔小孩,就是一個大嘴巴子打去。小孩將腕子一攏,由底下一腳,王老虎往後一坐,將樓板壓得一顫巍。王老虎說道:“喝,猴囝子還會把勢。老哥們上,將他腿砸折了,拿鹽水洗,洗完了再砸。留一個活口,官司好打。”黃三太就要上前動手,楊香五說道:“您別忙,老頭撚髯端著茶碗,嘻嘻的直笑,您等小孩吃虧,咱再動手幫著打不為遲。人家沒有金鋼鑽,也不敢攬瓷器活。”黃爺被楊香五攔阻,遂又坐下看這個熱鬧。第一個土豪,七節鞭一抖,斜肩帶背打去,小孩反去一捋鞭穗子,往懷裏一帶,用腳一踢一個筋鬥;那個惡霸手使雙叉子,夠奔小孩井肩穴,小孩一個野馬分鬃,底下一腳,踹了一個坐墩;這個地癩匕首刀紮小孩左胳膊,小英雄一腳一溜滾踢出去了。眼看小英雄指東打西,猶如虎入羊群,淨滾樓梯的四五個。眾土豪見事不好,全都逃走;惟有王老虎不走,罵道:“猴囝子,你會把勢,王老爺非廢了你不可。”說著話,夠奔小英雄近前,惡虎掏心,就是一拳。小孩將腕子一捋,往上一擰,往後一帶,竟將王老虎鼻子臉麵全都打破啦。王老虎爬在樓板上,還是一個勁的破口大罵。

這一罵不要緊,可就將小孩罵急啦,一手捋住王老虎的青綢子腰帶,一手捋住發髻,將王老虎舉起。王老虎罵得耳不忍聞,並且說:“你要動王老爺一根毛發,叫你這野孩子賠一根旗杆。北京大宛二縣,營城四方,五營二十四汛,叫你打三年的官司,二年十一個半月,你完不了。一個野孩子敢動王老爺?”小孩舉著他,心中暗想:我與他無仇無恨,我是打抱不平,若有人勸我,我就將他放下。列位,樓上就是黃三太四位,還打算幫著打呢,那有人去勸呢?樓上這一亂,池子的人都站起來看熱鬧了。是開戲園子的都是外場人,戲園子掌櫃的高聲喊道:“樓上打架了!眾位外場的爺們給上去排解排解去。”內中有幾位不但不了,還在人叢中呐喊:“誰要上樓一了事,誰是王老虎的九代賢孫!”這都是王老虎素常傷人大重啦,這一喊不要緊,誰還上樓呢?小孩舉著王老虎,若有人一勸解,他也就放下啦,無奈就是沒有人勸解。王老虎還一個勁的破口大罵,小孩就好比羞刀難入鞘,胳膊也麻啦,小孩眯縫著眼睛,少時把眼一瞪,黑白眼珠分明。小孩心中暗想:我打南七省來北京找禍來啦?是福不是禍,這也是冤家對頭。想到此處,轉身來到樓口,將王老虎腦袋朝下,抖手一扔。北京城戲園子樓高,正樓下邊有三層階腳石,王老虎腦袋朝下,正碰在當口中階腳石上,耳輪中就聽“噗咚”一聲,萬朵桃花開,腦髓皆崩。戲園子方要開戲的時候,聽戲的一擁而散,擁倒了的,掉鞋的不計其數。聽戲的大眾喊叫:“掌櫃的,我大褂沒了!”又一人說道:“我錢口袋丟了。”這人說道:“我的草帽沒了。”那位說道:“我的鞋丟了。”有那好相交的人,拾了一抱鞋,來戲園子門口外嚷道:“大家認鞋吧!”這個說雙臉鞋是我的,那個說福字履緞鑲的是我的,又一個說單臉掛是我的,大家紛紛亂喊,這且不言。單說正麵樓上,小英雄臉一發紅,老者端著一杯茶說道:“並肩子別凸盤,落了把不要緊。”

老者說的話,就是哥們別紅臉,死了不要緊。小孩聞聽,將氣沉了一沉,忽然間就聽樓下喊道:“好麼,摔的好!還是藏龍臥虎之地,天子腳底下真有打抱不平的。哪位摔的?”小孩在樓上答道:“我摔的。”那人說道:“小英雄你請吧,這場官司我替你打啦。”黃三太眾人聞聽一怔,北京城真有出奇的人。就看樓梯登登登響,上來一個人,口中叫道:“小英雄快走吧,一會官人來了走不了啦。快走,我替你打這場官司。”小英雄眼珠一轉,說道:“我摔死人,為什麼你替我打官司?能打賊情盜案,不打人命幹聯。”黃三太等觀看,此人一身青色衣服,黑臉麵,五官端正,眉目朗秀。黃三太正在看著稀奇的時候,就見那人走到小孩切近,又說了一句:“官司我替你打啦。”一伸手,嘩啦一聲,一抖鎖練照著小孩脖頸套去。小孩一看,原來是官人來辦案的。看看鐵練來到,小孩用兩手蔽住臉麵說道:“我打死人,應當我打官司,我不能含糊。你既是充好朋友,你就替我打兩天官司吧。”將鎖練捋過,一翻手套在那官人的脖頸之上。小孩一轉身形,由樓窗戶燕子抄水勢縱出窗外,來到樓外,疊腰上了樓房。那官人一見小孩逃走,嚇得黑臉發紫,趕緊推開樓窗戶觀看,此時那小孩蹤影皆無,嚇得這個官人渾身立抖。您道此人是誰?他乃南城坊的差役,今日帶著四名夥計彈壓戲園子,看見小孩摔死五城督察院的管家,上樓來拿小孩,在樓下說:“官司我替你打啦,”本是穩重計,恐怕小孩跑了,來到樓上用鎖練一鎖小孩,小孩反給他將鎖練套在脖子上,小孩走啦。慢說是摔死五城督察院的管家,就是摔死平民百姓,這個頭目他也擔不起,皆因為他是彈壓戲園子的,園子出了事情,他得負責任。小孩這一走不要緊,鎖練在那差人脖子上套著,他也顧不得摘了,站在樓上簡直嚇傻了。又見上來了三四個官人,內中有一人道:“您凡事淨較話把,人家小孩摔死人,您上來哄著人家。叫人家打官司不就完了麼,您偏說您替人家打這場官司,話把較老啦,人家走了。您是頭目,我們可擔不起。項上的鎖練您還不摘下來嗎?您原來將您自己辦啦。”又叫道:“照顧座的那裏去啦?”看座的從桌子底下鑽出來,隻見那位老者端著茶,仍然喝著水,一手端著碗,一手撚著胡須。差人過來對老頭問道:“方才那小孩跟您是自己爺們,還是朋友呢?”老頭說道:“三個字文章,不認得。”那差人說道:“您別不認得,老大爺您給打一個甘證吧,到衙門去一趟。”老頭說道:“我為什麼要打甘證呢?我又跟他非親非友。你要叫我打甘證,小孩打東窗戶走的,我打西窗戶走,更比他走得快。”

樓上正在亂喊呢,就聽下麵有人喊道:“摔死人的小爺爺來啦。”小英雄因何去而複返呢?原來,小英雄由樓窗戶縱出去,上了樓房,躥房越脊奔西去,過了兩層房子,見下邊有一胡同,異常清靜。縱下房來,將大衣服由腰間解下,抖開一披,出胡同奔大柵欄口。有一個車夫問道:“少爺上哪裏去?坐車走吧。”小英雄說道:“先到廣德樓戲園找個人,不定找得著找不著,然後再奔南城坊,南城坊衙門找個人,再進城奔五城督察院衙門,得半天工夫。趕車的,你要多少錢?”答道:“您給兩吊錢吧。”小孩道:“我這有一塊銀子,二兩來重。”趕車的歡樂非常說道:“您就誤一天也不要緊。”趕車的將車撥過來,直奔廣德樓戲園子,趕車的來到戲園子門首,問道:“您找那位?少爺。”小英雄說道:“你給言語一聲,就說方才在樓上打架的那位來啦。”趕車的聞聽,乃是摔死人的凶手,說道:“小爺爺,我可不敢。”小英雄說道:“你要不給裏麵言語一聲,我就說摔死人是你幫凶。”趕車的聞聽,嚇得膽破魂飛,遂說道:“小爺爺不要如此,俺去說就是了。”趕車的本是嚇傻啦,站在戲園子門口喊道:“方才那位打架的小爺爺回來啦!”掌櫃的班頭與夥計黃三太等眾人下得樓來,一看小孩在車上跨轅,班頭上前笑嘻嘻地說道:“少爺您回來啦。”小英雄說道:“我要不回來,你擔的起嗎?久後辦案別這麼著,我們打死人,我們打官司,我們並不逃跑,你們何必說好些個無用的話呢?”小英雄又對那帶著鎖練的班頭道:“將鎖練給我帶上吧。”那一位班頭道:“您是好朋友,到衙門裏過堂的時候,就說口角分爭,將他從樓上推下去,這是誤傷,您打兩月官司就完啦。”小孩說:“你不用動生意口。人命官司兩月就完了?鎖練給我帶上吧。”班頭將鎖練由自己脖子摘下來,給小孩套在脖子上,將鎖頭一插,就聽嘎叭一聲。班頭問道:“少爺您是坐車裏,您是跨轅呢?南城坊離此不遠。”小孩道:“我就跨轅吧。”黃三太等大家在後麵跟隨,看熱鬧的人山人海。

工夫不大,來到南城坊,那李班頭進內一回話,隻聽裏麵喊道:“將凶手帶上堂來。”小英雄跪在大堂之下,南城坊官問道:“你姓什麼?”小孩說道:“我姓王。”南城坊官說道:“抬起頭來。”小孩說道:“小民有罪不敢抬頭。”南城坊官說道:“恕你無罪。”小孩將頭抬起,南城坊官一看,小孩本是圓方臉,長得精神可愛。又問道:“你家住在哪裏?”小孩說道:“小民家住江蘇上苑縣,皆因父母早亡,小民身無倚靠,投往北京而來,要找個鄉親熟人,找個事情作,一天好混兩頓飽飯吃。來到北京半月有餘,一個熟人也未曾找著,心裏頭煩悶,去上戲園子聽戲。正在聽戲的時候,忽然來了一個惡霸,叫我們騰正麵樓,小民不給騰,那惡霸伸手就打,小民情急,將惡霸推下樓去,並非是鬥毆。小民與惡霸素不相識。”南城坊官一看,此子十六七歲,白麵書生,焉能無故敢摔死人呢?南城坊官遂對小孩說道:“本坊也不難為你,人命重案,本坊也不能保護你。你打死的這個人,他乃是五城督察院衙門的管家,本坊備公事將你送到五城督察院,有甚麼話到那裏過堂再說去。”南城坊說罷此話,遂將小孩帶下堂來。南城坊退了堂,趕緊備了公文,仍由話把班頭李解差,原來的轎車,二十餘名衙役護送。正向五城督察院而來,就見前麵來了兩名騎馬的官人,來到切近,話把李一看,原來是五城督察院的上差,話把李遂問道:“上差大老爺,有何公幹?”那二位上差說道:“皆因為廣德樓聽戲的,將五城督察院管家打死,上諭傳下,派我們到南城坊要凶犯去。”話把李說道:“現在我們就是送差去。摔死人的凶手,就在車上坐著呢。”五城督察院的差官,將馬撥回,一同行走,工夫不大,來到五城督察院。五城督察院大人坐了大堂,話把李回話,與督察院大人將戲園子之事說了一遍。退下堂來,話把李道:“朋友下車吧,督堂大人坐了堂啦。”小孩說道:“下車倒容易,還沒給人家車錢呢。”

話把李心中暗道:“若是不給趕車的錢,小爺爺不下車。沒法子,總得認倒運。”話把李打兜囊中掏出了有兩吊錢,遞給了趕車的,小英雄這才下車,趕車的歡歡喜喜的而去。小英雄由打車上下來,直接來到大堂之上。督堂大人在上麵,將南城坊的公事,全都看完了。小英雄跪在丹墀下,督堂大人仔細觀看,隻見小孩圓方臉俊俏人物,就是兩隻眯縫眼。督堂大人說道:“你們究竟多少人打死本堂的管家?”小英雄說道:“我本是外鄉人,並沒有三親六故,隻是小民一人來到此地。因為正在聽戲之時,叫小民騰座,小民不騰,王老虎舉手就打,小民失手將王老虎推下樓去。”督堂大人說道:“素不相識,為什麼你知道他叫王老虎?南城坊的公事,本寫的是王成。”小英雄說道:“皆因為他死之後,戲園子聽戲的眾人一聲喊嚷,‘王老虎摔死啦!’故此小民知道他叫王老虎。”督察院在上麵說道:“作官的都是向著活的,本督院備公事給你輕輕的辦理。明天本督院五更上朝。”語畢,站堂的將供紙拿下,叫他畫供,小英雄道:“回大人的話,小民沒打過官司。怎麼畫供?”督堂說道:“你念過書沒有?”小英雄說道:“我沒有念過書,不認識字。”督堂說道:“你用筆在你名字底下畫上十字,再用大拇指頭沾上墨,按上兩個鬥記。”小英雄聞聽,心中暗想:咱倆瘸拐李,把眼擠,你哄弄我,我哄弄你。按一個鬥記是十年充軍,按兩個鬥記,還有我的腦袋?你叫我按多少,我就按多少。小英雄想罷,將供畫了,按上鬥記,當時在大堂上,就將全副刑具給他砸上,暫且下了牢獄。小英雄一看,原來是大屋子,並不是死囚的單間。小英雄心中暗道:“當官的他焉能不向著他的管家?走公事的時候上一個謀殺,就沒有我的命了。”且說那獄中的班頭,口中叫道:“小孩,你沒打過官司嗎?”小英雄說道:“我沒打過官司。”班頭說道:“打官司的一進大獄,總得請一請獄中的難友,叫作賀籠。”小英雄說:“我是初次來到北京,舉目無親,我拿什麼請客呢?就求你們幾位照應照應吧。”那班頭說道:“我怎麼照應你?朋友你若是拿出幾個錢來,我與大家說說,好叫大家照應你。”那獄中的三班頭又說道:“不用跟他廢話,等夜晚他就明白啦。”小英雄道:“打死人償命,夜晚睡覺,有什麼得明白的?”天到了夜晚,獄中各班頭搭鋪,一張床上睡八個人犯,睡不下班頭用磕膝蓋,擠那犯人的後腰,向下硬填。眾囚一個一個咬牙咧嘴,小英雄躺在眾囚犯的腳底下,脖項用杠子稍微墮著一點,杠子串在鐵環裏。犯人頭齊腳不齊,將大杠子用鐵練子一鎖,磕膝上也是一條大杠子鐵練鎖著,壓在犯人的腿上。小英雄躺到二更來天,用雙手將杠子一托,就聽嘩啦一聲響,小英雄的頭就出來了,坐起身形,說道:“眾位大老爺,這個罪實在不好受。”那幾個班頭說道:“朋友,打官司沒有好受的。”領班一看他起來說話呢,遂喊道:“不好,不好,要走!”小英雄說道:“沒有別的,南城坊我也到案了,督察院我也到案了,我就此失陪吧。”說著話,兩手一叫勁,將全副刑具一抖,嘩啦一聲,全都落下來了。領班的三頭將罩刀一擎,口中說道:“你要出來,我拿刀剁你。”說罷,向前用刀一晃,小英雄一矮身,向前一跟步,連刀盤帶刀柄,一把捋過。這位三頭姓宋,外號就叫送刀,此時刀到小英雄之手,大聲喊道:“你們在獄裏當一分小差使,養老養少,每月賺上三兩五兩的,擋我者死,避我者生。”獄中領班頭說道:“眾位別叫他走了,這可是重要的案子。”眾人一攔,小英雄這口刀上下翻飛,閃砍劈剁,一連氣砍倒下四五個人,但是刀可有眼睛,紮大腿,剁肩頭,並不傷人性命。獄卒一看傷了四五位,誰還敢再上前?小英雄趁著此時,縱出柵欄門。打官司的囚犯一看這宗景況,齊抖身上的刑具。獄中人喊道:“趕緊關柵欄門,別叫犯人跑了!”

小英雄方縱出柵欄門外來到院中,就聽房上有人說道:“並肩子離了窯嗎?落池嗎?”這句話就是哥們出來了嗎?到院中沒有?您道房上說話的是誰呢?就是白天聽戲的老者。小英雄一聽房上有說話,遂說道:“並肩子出水啦。”列位,前清的刑律,凡問成死罪的重要犯人,全都打在單間獄內。正在此時,就聽第五間死囚牢有人答話:“老合要出水,連著點。我是被屈含冤的官司,我家中有全心老氅。”這句話就是我有守寡的老娘。又聽說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老者在房上答道:“你是太倉州的嗎?”房中答道:“正是。”老者說道:“並肩子為你來的。”老者說道,由房上縱下來,亮出折鐵寶刀,奔第五間死囚牢,用寶刀將牢門鐵鎖剁落。老者進去,用火折一照,隻見飛天鼠秦尤身著手銬腳鐐,象鼻大鎖,鎖練上邊有環子,在房梁上吊著。老者熄滅了火折,用寶刀將秦尤的全身刑具砍斷,問道:“秦尤能走嗎?”秦尤說道:“並未受傷,可以能走。”秦尤手中提著砍斷的鐐子,小英雄此時在獄門外用刀蔽著,獄中三十餘人,不敢進前。老者在前,縱上獄房,秦尤第二縱上房去,小英雄壓刀,獄中那三十多人,眼看著三個人上房走了。老者來到獄牆跟前,用百練如意鎖飛抓,抓住獄牆磚,兩隻手倒絨繩,腳蹬牆磚。獄牆上棗樹枝子,荊棘上搭著一條棉被子,三折疊著一尺多厚,老者跨在棉被之上,遂又叫秦尤倒絨繩而上。工夫不大,老頭子、秦尤二人上了牆頭,俱各縱在塵埃。小英雄此時也來到獄牆,倒絨繩而上,飄身向下一縱,離地五六尺高,用了一個鷂子翻身的架勢,腳踏實地。老者叫道:“並肩子將飛抓摘下麼?”小孩將飛抓摘下來,纏好了遞與老者,三人伏腰夠奔前門而來。由西馬道上城外,順城裏向西去,約有半裏之遙,城根外是西河沿,再往西就是莊田地菜園子了。老者用飛抓搭住城牆倒扒磚,用手一按抓鉤,順繩而下,秦尤與小英雄二人,在後緊隨著也倒絨繩而下,小英雄也順繩而下,三人遂出了城,腳踏實地,小孩一抖絨繩,將飛抓抖下,仍交與老者。秦尤此時猶如驚弓之鳥,來到城外,心中稍安。秦尤說道:“二位救秦尤不死,恩同再造,但不知二位是誰?”老者說道:“孩呀,你還沒認出是誰呢?若不是自己爺們,誰能前來救你?”老者說著話,打開火折叫道:“秦尤你細看看。”秦尤仔細一看,“噯呀”一聲,“原來是叔父到了!”老者說道:“我為你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沒有寶刀怎能盜獄?自從你犯了官司,我先到蓮花湖,與老寨主韓殿奎借折鐵寶刀,老寨主不借。你這孩子性情太暴哇,韓秀皆因為你前次在蓮花湖與韓秀割袍斷義,劃地絕交,大仁大義,在老寨主跟前說些好話。我又往蕭金台聘請此公,此位有卸鎖之法,這是蕭金台第二少寨主爺,姓聞名德俊,別號人稱玉麵小如來。過來見見,你謝謝活命之恩吧。”秦尤聞聽,趕緊跪倒謝恩,要以叔父呼之。小英雄說道:“在下不敢當,我才十六歲。五湖四海皆是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