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賊隻顧在此說話引見,那知道城根東邊有四位英雄暗暗竊聽。這四位英雄是誰呢?原來就是三太、香五、茂龍、李煜四人。皆因為差使交歸五城督院衙後,這四位在後頭跟著看熱鬧,就沒回店。四位英雄眼看將小孩帶到督堂衙門,工夫不大,值堂站班的在衙門口提念:“王三沒打過官司,大人並未拷他,他就畫供按鬥記,按的還是雙鬥記。砸上刑具啦,小孩的命算完啦,真沒打過官司。”黃三太一聽,不由得唉聲歎氣。楊香五低聲說道:“您抱著琵琶掉淚,白替古人擔憂。咱哥四個出前門赴緊休息吃飯,晚上咱來看熱鬧,小孩一越獄,老頭盜獄。”四位英雄遂出前門回至慶豐店,喝茶用飯,累了一天也沒撈著聽戲,楊香五說道:“咱們早早睡覺吧,睡醒一覺,咱們早早爬城去。”弟兄們吃完飯,早早安歇休息,這一覺睡過了時候啦,楊香五一睜眼,三更多天啦。四位將上房門上好,由後窗戶出去,帶好了兵刃暗器,由房上奔西而去。在西河沿西邊城根方要爬城,就看見有人由牆上墜繩而下。黃三太說道:“怪哉,怎麼三個人呢?”楊香五說道:“盜獄的,越獄的。”楊香五方說至此,就聽有人說道:“救吾之命何人也?”又聽說道:“孩子,你還沒認出來呢?你看看。”火折就亮啦。四位英雄借著火折一看,正是在正麵樓上白天聽戲的老者,一身夜行衣,背後十二顆鏢槍,斜插一口寶刀。就聽秦尤叫了聲叔父,跪在塵埃磕頭。黃三太說道:“這老頭是誰呢?”楊五爺說道:“恩師不是常提過嗎?太倉州的老寇飛鏢秦義龍。”又聽引見了小孩是誰,四位這才知道那摔死人的是蕭金台的二少寨主,沿路上要動手劫車,看黃爺等護送,未得其便,來到北京,故此才動手。張茂龍、李煜二位是樸實人,說道:“咱亮家夥拿他三個人吧?”楊香五說道:“拿不著他三個人,他三個還不將咱四個拿住?”黃三太點頭說道:“解秦尤的時候,老恩師擦眼淚說道:老師這場官司,若是將秦尤交到院衙,就沒有老恩師事啦。差使由南京到北京,投文掛號,銷了差啦。秦尤從此改邪歸正,棄暗投明,回歸太倉州,母子骨肉團圓,也好好奉養咱那八嬸娘,豈不是一件美事?咱們一聲不語,回店安歇,明天咱們回南京去算完事。這就好比閉門不管窗前月,吩咐梅香自主張。”
四位英雄仍然回至慶豐店,開了後窗戶進了屋中,四位休息及至天光發亮,叫起夥計算了店飯錢,四匹馬扣鞘安牢,四位英雄起身出了彰儀門,走西路飛虎廳盧溝橋,曉行夜宿,饑餐渴飲,行船過渡,非止一日,來到江蘇溧水縣。
離著鏢局子五六十裏之遙,正當晌午之時,天氣異常之熱,四匹馬通身是汗,楊香五體瘦最不愛出汗,衣服都濕透啦。黃三太說道:“眾位,前麵有鎮店,咱們先奔鎮店,找茶館先喝點水,候平西一氣就跑到鏢局子了。”四位拉著馬,進北鎮店口。行走不遠,果然座西有綠竹棚欄,兩根竹竿掛著茶牌子,上寫“揚子江心水,蒙山頂上茶。”竹棚欄外有幾棵垂楊柳,柳樹上拴著走繩,若有行路之人喝茶吃飯,好將騾馬拴在走繩上。四位英雄一看,裏麵有四五棵垂楊柳,柳樹枝與柳樹枝搭在一堆,透風不透太陽,柳樹下有二十餘張小條桌,裏麵有西房三間,鍋灶上刀勺亂響,煎炒蒸炸,樹下高朋滿座。那宗年月,幾個銅錢的茶錢,行路之人,涼爽涼爽,不喝茶都便宜。茶飯館代賣炒菜,四位英雄心中歡悅,將馬拴在走繩之上,三爺叫道:“掌櫃的,有人看著馬沒有?”夥計說道:“有人,有人!您哪。馬遛不遛?”三爺說道:“我走了好幾裏地,不用遛啦。”跑堂的給找了一張桌子,四位英雄先喝茶,然後要酒菜。正要喝酒之時,四位英雄年輕,好打抱不平,就聽各桌上茶飯座提念:“好容易盼前任知縣卸任走啦。刮盡地皮,苦害良民,外號叫錢串。咱們百姓一打官司,一過堂先問家種多少地,原告說道:‘我種三十畝地。’被告說道:‘我種一頃地。’被告的官司就算贏啦。百姓被害得真苦,好容易盼卸了任,又升來一位趙縣太爺,這位太爺一上任,先拿過點卯簿來,傳喚三班六房的人役,可不許你們想百姓黎民一文私錢。將鳴冤鼓架在影壁前,諸子百家,三教九流,如要伸冤,不許阻攔。把前任的案卷都提出來,從新過堂審訊,真乃是清似水,明似鏡,兩袖清風的官。就有一宗,清官作不長久,新上任兩個來月,這十數天之內,城裏關廂出了五條命案,俱是大姑娘小媳婦,殺完了少婦長女,用血跡還要題六句詩,五家若主皆是一樣的詩句,都有一朵白如意花。”三太黃爺四位英雄一聽,百姓怨恨,有要搬家的,又有願搬家搬不起的。三太心中大怒,叫道:“五弟,咱找店住下,不怕三個月五個月,咱拿住采花賊,救七品縣令,給黎民百姓除害,給被殺的苦主家報仇。”楊香五三位點頭:“拿不住采花賊,半年也不回鏢局子。”那知道此茶飯鋪內,巧遇采花賊,此時黃三太四位英雄,看見惡淫賊摔酒壺,楊香五就要動手捉拿采花賊。黃三爺說道:“五弟,你先別忙,沉住了氣,別把五條人命的采花賊驚跑了。”喝茶吃飯的大眾,一看這宗情況,可就沒人敢言語了。惟有茶座中縣衙的二位班頭,在那裏正喝著酒呢,舌頭都喝短啦,就聽張頭說道:“采花賊若是叫咱拿住,將惡淫賊大筋給狗娘養的挑了。采花殺命,誰不是人生父母養的?父精母血,難道說這東西從石頭縫裏跳出來的嗎?”二位班頭,愈罵愈難聽,惡淫賊此時實在忍耐不住了,將手中的酒壺又摔了一個,站起身來奔二位班頭而去。楊香五說道:“三哥,你看要凸盤。”凸盤就是臉上掛不住啦。
惡淫賊來到二位班頭麵前說道:“二位上差,是本處縣衙門的嗎?”二位班頭答道:“不錯,是縣衙門的呀。”惡淫賊說道:“你們是幹什麼的?”二位頭兒答道:“我們是辦案的。”惡淫賊又問道:“是辦什麼案的?”二位頭兒說道:“我們辦的是因奸不允,刀傷五命。這小子太損陰喪德啦。”惡淫賊說道:“別帶髒字。您知道采花殺命那人是誰嗎?”二位頭兒說道:“要知道是誰,早將王八羔子捉著了。”惡淫賊說:“別帶髒字,怎麼又罵街?我告訴你們倆人,殺命的就是本處在,不是外人,為的是叫你們知縣搬搬家。”二位頭兒說道:“叫知縣往哪裏搬呀?”惡淫賊說道:“叫他回家抱孩子去。我告訴明白你們二位,因為什麼作五條命案呢?因為贓官上任半月有餘,辦了一案,是在南關的錢糧行,帶著套子抹著臉,傷了錢糧行兩個人,搶去銀錢財物。辦案的拿住五個差使,到縣衙用刑具一拷,五個人招了案啦,內中有一人是作一條命案的表兄。刀殺五命這位,家中豪富,用一千多兩銀子,運動縣署公廳,運動縣衙門三班六房,大家俱都應允,提出這位刀殺五命的表兄來。惟有贓官執意的不允,他言說全都是強盜,單提出一個去,那四位怎麼辦哪?怒惱了這位豪富的英雄,城裏關廂給他作了五條命案,作五條命案之人,今年十九歲。為什麼殺人留下白如意呢?皆因為愛穿白衣服。”用手一指自己頭上說道:“你們二人來看,那殺人的金鑲白絹帕繃頭,橫打象鼻疙疸,金鑲白的短靠,藍絨繩打十字絆。”用手指自己的胸前的十字絆,又指背後的四個燈籠穗,一把掌寬寶藍緞色英雄帶,上繡蝴蝶鬧梅,暗藏八寶。並指著腰問說道:“你二位看那人,前有輪羅傘蓋。”又轉過去指著背後腰間:“後有花冠魚腸。”又指腳底下說道:“足下燕雲快靴,快靴上繡三藍的絨珠,靴麵上半劈蜂。”抬起腿指著說道:“半劈蜂金絲繞銀絲顫巍巍,此人細高挑身材。”又指著自己臉說道:你二人看,白素素長方臉,二鼻窪有十幾個黑痣。
小包裹大衣服草帽,全都在那張桌頭上放著呢。二位明白嗎?“倆飯桶班頭答道:明白啦,再看見那樣的就拿他個小子。”淫賊說道:酒在壇子裏放著,一點事也沒有,到了肚子裏就糊塗啦?“拍著胸脯叭叭直響,說道:就是你二太爺。”兩個班頭說道:鬧了半天就是你呀。哪兒跑!“曹六打開了包裹,亮出鐵尺,向賊人身上就落,被賊人捋住腕子,底下就是一腳,曹六一退兩退,鬧了一個仰麵朝天,後邊桌子也翻了個啦,鐵尺也鬆手了。李瑞明李頭,手使一口單刀,照定賊人肩窩一紮,賊人閃身形,捋單刀,跟著一腳,把桌子又撞倒了一個,李頭也倒下啦。賊人毆打差人,將辦案之人摔得頭破血出,喝茶吃飯之人全都往外亂跑。黃三太四位坐在那裏看熱鬧,眼看桌子板凳倒了十數張,二位差官倒下起來,起來倒下。四位英雄大怒。黃三爺高聲呐喊:好大膽的惡淫賊!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白晝之間,茶飯鋪毆打拒捕,自認五條命案。我弟兄並非文武官麵,也非文衙武汛,我們今天要打個抱不平。惡淫賊,五條命案拒捕毆差的官司,你打了吧。”賊人聞聽一陣冷笑,說道:我看見那瘦小枯幹的擠鼻子弄眼。你等姓什名誰?“三爺答道:我乃浙江紹興府的黃三太,在十三省總鏢局是保鏢。”淫賊說道:無怪乎方才有許多不開眼的鄉民讚揚你們師徒呢。小兒黃三太,咱們是在這兒打呀,咱們還是找寬闊地方去呢?若不在這兒打,鎮店北口西北去不遠,有一片鬆林,咱們鬆林子裏頭比武。“楊香五說道:就在這兒打吧。”三爺說道:別在這兒打,二十多張桌砸了一半啦,咱哥四個再一動手,這茶飯鋪就幹淨啦。“黃爺與惡淫賊雙方這一較話把,兩個班頭爬將起來說道:你等著,小子,老爺回去叫人。”三爺說道:咱們還是鬆林去比試較量輸贏。“采花賊說道:贏了二太爺,采花殺命、拒捕毆差的官司我打啦。倘若你們輸給二太爺時,二太爺必要你們兩個首級。”黃三爺說道:若輸給你,我們四人隨你殺剮存留。“惡淫賊遂提起小包裹草帽等,出離茶飯鋪。四位英雄將大衣服,全都放在茶飯鋪,出了飯鋪找到垂楊柳前,由馬上摘下小包裹。跑堂的此時可就嚇傻啦,說道:三爺您幾位也走哇?滿堂的茶飯座都沒給錢,三爺您也不給茶飯錢啊?”黃三爺說道:你真不開眼,我們四匹馬、衣服,全都在你們這裏呢。跑堂的說道:三爺您別怪我,我嚇糊塗了。
四位英雄提著小包裹追下賊去,跟隨惡淫賊出了北鎮店口。西北角一片大墳地,樹林俱是鬆柏樹,惡淫賊進了樹林,首先將衣服草帽一扔,打開小包裹,將刀背於背後。三太四位站在南麵,各打小包裹,各亮出兵刃,賊人也亮出鋼刀。此時正在太陽大平西的時候,借太陽一照,隻見刀上有血線,殺五條人命的熱血吃入刀內。惡淫賊說道:“小兒黃三太,打抱不平的單打獨鬥,還是你們四人一齊上呢?”三太黃爺說道:“拿你這惡淫賊,還用四位齊上嗎?憑三爺一個人,就跑不了你這淫賊。”淫賊聞聽哈哈大笑,遂說道:“你若是不行,再叫那瘦小枯幹與那小白臉他們一齊上來。”黃三爺說道:“若是一齊動手,三爺就不姓黃啦,改為叫藍三太。”惡淫賊一陣冷笑,掄刀就剁,三太黃爺亮刀急架相迎。三爺的刀一晃說道:“淫賊,三爺家住浙江紹興府,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這小輩自稱富戶大家,還有個名姓沒有?惡淫賊你不如豕雞鴨犬,守節的婦人都某門某氏,可惜你父母生下你來,少姓無名,你乃是黑人。敢說出名姓,你算人。你敢說名姓嗎?三爺到處都是黃三太。你別紅臉,你姓什麼叫什麼?”惡淫賊八九天之內,刀殺五命,未敢回家,就在破廟之中,與鄉下店暗暗藏身,每夜一合眼,就見有五個屈死冤魂在眼前索命。也是報應昭彰,按說沒有報真名姓的;也是冤魂不散,叫黃三爺拿話一擠兌,惡淫賊臉上一發燒,可就報了真名實姓啦,說道:“小兒三太你聽著,你家二太爺家住溧水城縣東北二十餘裏地方某村,二太爺姓方名叫子華,別號人稱燈前無影。作五條命案,全都有白如意。”說著話一擺刀,直奔三爺頂梁劈去,三爺急忙接架相迎,兩口刀上下翻飛,閃砍劈剁,各使平生藝業。楊五爺旁觀者清,楊香五說道:“李二哥,張賢弟,你們看他這刀法步眼,好似咱們的人哪。”張茂龍說道:“五哥,你可把咱門戶之人改透啦,那有這樣下賤之人哪?”楊五爺說道:“賢弟,前者那高雙青不是咱邱三叔的義子嗎?焉知道咱門戶就不出這樣的人呢?師傅領進門,品格在自己。”三位英雄說著話觀看,賊人身體輕巧,刀法靈活,黃三太的刀份量重,遲慢一點。但是賊人采花殺命,貪淫好欲,氣力可不及三爺,三爺的刀雖然遲一點,氣力可頂得住,因此二人殺個棋逢對手,高下不分。惟有天氣炎熱,二人拚命的殺,可全都熱汗直流。忽然間賊人往圈外一縱,臥牛勢躺下啦,遂改用地躺刀的招術,就地十八滾,燕青十八翻,淨取三太的下三路。三太憑著力氣,工夫不大,衣襟濕透。學到方休處,才知藝不高,心想:這若是我師傅勝爺,師伯聾啞仙師,李剛李四爺,他們都專破這地躺刀。不表三太心中暗想,且說楊香五三位英雄,在旁邊觀看賊人換了地躺招,楊五爺可就想起在俠義莊被高雙青鈍鐮割穀子踢了一腳,將腳麵踢傷,半個月的工夫才好了。張茂龍、李煜練子槍、練子錘不能近前。黃三太被地躺招所迫,力盡聲嘶,心中說道:不當與賊人起誓,單打獨鬥。要撒腿逃走,豈不給我師傅丟一世的英名?打抱不平的被人家追跑,有何麵目再見天下的英雄?寧可死在賊人之手,決不能給黃門現世。惡淫賊一看三太刀法愈不濟事了,心中說道:“若紮死三太,那三人必然驚懼了。”惡淫賊正在得意洋洋之際,黃三太正在急難之間,眼看著黃三太就要受傷,忽然間聽東北墳山子後有人痰嗽一聲,說道:“三太、香五、茂龍、李煜四個娃娃,莫要驚恐,惡淫賊不要逞能,老夫勝英來也。”惡淫賊刀把一點地,站起身形,顏色更變,渾身立抖,戰戰兢兢,向西北撒腿就跑,小包裹草帽衣服也不敢要啦,猶如驚弓之鳥,喪家之犬,向西南逃命去了,賊人連頭都沒敢回。
黃三太扶著鬆樹喘息,眼看惡淫賊蹤跡皆無,惟有勝爺說完話沒露麵。楊五爺說道:“這是怎麼回事?賊沒有影兒了,師傅怎麼沒露麵?我到墳後看看去。”楊香五方到墳山子,打後邊轉出一人,哈吧著羅圈腿,乃是金頭虎賈明。楊五爺問道:“我師傅呢?”傻小子一拍胸口說道:“這不是你師傅嗎?”楊五爺說道:“你挨什麼罵,你是誰的師傅?”金頭虎說道:“我看見賊滾地雷地躺招,黃三哥招架不住啦,所以我變了嗓音。我黃三哥是我好哥哥,若是你我就不管啦。賊人滾地雷,我也不行啊,要紮我小金頭虎我怎麼辦呢?故此我嚇他一下子。楊香五小子,我還會更變嗓音呢,跟勝三大爺久在一處麼。你不信再聽聽:老夫勝英來也。小子你聽聽,像不像?”楊香五說道:“你這罵算挨到家啦。”賈明說道:“我不怕挨罵,我將賊嚇跑啦,小包裹草帽可得算我的。”三太黃爺此時也喘過氣來啦,遂叫道:“賈賢弟你打哪兒來呀?這離鏢局子五六十裏地呢。”金頭虎說道:“咱鏢局子正吃早飯呢,一個小子下名帖拜訪我勝三大爺,我勝三大爺迎接出去,迎接到鏢局子。我勝三大爺問道:‘哪的人氏?’答道:‘是溧水縣三班的都頭,姓黃叫黃士榮。’我記不住跟黃三哥你是當家,給我三大爺直請安,他說他是縣衙的三班都頭,他們溧水縣城內關廂,不到十天,黑夜刀殺五命,全都是大姑娘小媳婦,苦主俱在縣衙門喊冤。縣官愛民如子,三、六、九日,追問這馬快班頭,兩堂挨了三千板子。若是拿不了采花賊,他們縣官得丟,他們三班都頭得革了。被殺的大姑娘小媳婦家中之人,天天上縣衙門裏哭去,非我勝三大爺,拿不住采花賊小子。我三大爺說:‘上差,你先回衙門去,我派我鏢行之人捉拿采花淫賊。如若拿住,給送到班房裏麵,您交差交票,我們不見知縣;要是拿不住你也別煩惱。’這位都頭給勝三大爺磕了一個頭走啦。我在旁邊一聽,我可就火啦,我家裏有一個妹妹賈秀英,要叫賊給宰了,不是要了我命麼?”三太說道:“不要這樣的比法。”金頭虎說道:“有一句俗語:‘人之父母,己之父母;人之姊妹,己之姊妹。’這都頭走後,我一著急,說:‘三大爺,我拿采花賊去吧。’我勝大爺說道:‘你不行,你是渾孩子。你認得采花賊嗎?’我說:‘我可看著不順眼,我就拿。’我三大爺說不行,不叫我來,我假裝小便去,就溜出來啦。黃三哥知道咱永遠兜裏沒錢,天氣又熱,又渴又餓,越走越著急。走到山環一個灣,我看見一個茶館,那茶館還是真熱鬧,來到茶館跟前,我一看有四匹馬在垂楊柳的幌繩上拴著,那馬我還不認識嗎?我一看就知道是你們四個人的馬,我走至馬跟前,打算掏出錢來,我好買吃買喝。我過去一伸手掏兜,茶館裏的人說道:‘您怎麼掏人家的褥套呀?’我說:‘騎馬的人與我有交情。’茶館裏人說道:‘您等人家回來時候再掏吧,不然人家回來時候,我們賠不起。’我就問他,那四位幹什麼去啦,他們告訴我,說你們上樹林子裏頭拿采花賊呢,故此我來到這兒。我黃三哥跟賊動手,賊人是滾地雷的兒子,我也不行。我又看三哥愈戰愈氣力不佳,所以在大墳山子後頭,假充我勝三大爺,將賊給嚇走啦。若是楊香五叫賊給困住,我就不管啦,黃三哥是我的好朋友。可有一宗,賊可是我嚇跑了的,小包裹衣服是賊拋下的,可得給我。”金頭虎說著話,將包裹打開,一看裏麵有三十多兩散碎銀子,金頭虎裝在兜囊之內,說道:“這才是造化呢。”粉蓮色大氅向身上一披,金頭虎因衣服長,走道衣服掃地。又將草帽向頭上一戴,這個帽子太大,將母狗眼都蓋上啦,金頭虎又摘下來說道:“草帽大,不能戴,留著賣幾兩吧。”
眾英雄將家夥包好,仍回茶館。五位英雄來到茶飯鋪,金頭虎喊道:“茶鋪掌櫃的你看看,我們是朋友不是朋友?一同回來啦。”伺候座的說道:“四位來啦,您把馬拉去我們都不管。”黃三太、楊香五、張茂龍、李煜、賈明等人,五位坐在一張桌子上,三爺叫道:“夥計,你給我們五個人炒點得吃的菜,燙上幾壺酒來,我們還沒有用飯呢。”夥計說道:“三爺,我們這買賣幹不成了。實不相瞞,我們的買賣乃是小本經營,每日見利,東夥一分,拿回家去養家。今天這馬快班頭,一拿采花賊,賊打官人,官人打賊,把家俱壺碗給毀掉了一多半,茶座也沒給錢,全都嚇跑啦,明天我們就開不了張了。”三太問道:“摔了的碗,砸壞了的桌子,連買碗帶修理桌子,一共得多少錢呢?”跑堂的說道:“三爺,大約總得百十餘吊,我們這買賣,一個月也賺不出來。”黃三太說道:“夥計可不要緊,損失多少東西,完全由我們給你包賠。”夥計聞聽,真是喜出望外,口中叫道:“三爺,您那可修了好啦!我們是三家的買賣,灶上與先生,還有一分。三一三十一,三家都是數口之家,就仗著這個買賣吃飯,您可積了大德啦。”三爺說道:“這倒不算什麼積德,百八十吊錢,好在我們能辦的到。沒有別的,我們還得吃飯,你給我們配幾樣得吃的菜吧。”夥計連連答應,灶上又重整刀勺,給五位做了幾樣菜。傻小子吃著直誇獎菜蔬做的味美。楊香五說道:“敢情好吃,吃完了得給人家一百多吊。”楊香五說著話,用眼直看三太,指著金頭虎的兜囊。傻小子將母狗眼一翻,遂說道:“那可不行。我向來錢就是命,命倒不算什麼。茶飯錢誰也不認識誰,要吃我一個人,我可不幹。”黃三太說道:“賈賢弟,何時短少你花的錢呢?花零錢三哥沒叫短少過。再者,采花賊奸淫殺命,開箱子就拿錢,賢弟你將他嚇跑啦,那三十多兩銀子,理應周濟窮人,無義之財,作為有義之用。倘若咱們帶著花了,那豈不是采花賊之第二麼?賢弟你隻管將錢拿出來,算三哥我暫借,你幾時用錢,再跟三哥要,決不能短了你零錢花。”金頭虎雖然心裏不願意,無奈黃三太的麵子重,平日又常花人家的零錢,沒有法子,咬著牙說道:“三哥,我可看在你的麵子上,若是楊香五,一文錢都不行。”強打精神將銀子拿出來放在桌子上。三爺大眾說著話,酒飯也用完了,遂將夥計叫過來說道:“你方才說損壞的東西,總得百十餘吊,現在這有三十餘兩銀子,你們拿去作個富裕本吧。”夥計將銀子接過,對著五位英雄,全都千恩萬謝。外麵的馬,夥計早給喂好了,四位將馬備好,這才奔鏢局子。但是五位四匹馬,傻小子沒有馬,他哪能幹呢?黃三太說道:“四匹馬五個人換班乘騎。”金頭虎說道:“那可不行,我得騎楊香五那匹馬,我不換班。”楊香五說道:“那是為什麼呢?”金頭虎說道:“你吃的是我的飯,若不然你將酒飯給我吐出來。我騎你的馬,我還不承你的情。三十多兩銀子叫你給找了婆家,吃飯的時候,你用手指我的兜囊,叫三哥向我借銀子。”楊香五知道金頭虎不好惹,離鏢局子,隻有幾十裏路,怎麼著還不能對付嗎。金頭虎又說道:“楊香五,一定得叫你走。我好容易發個小財,你叫我鬧個貓咬尿泡虛歡喜,竹籃打水落了一場空。我給你來一個別人凍死不下驢,我是餓死不下馬。”三爺說道:“賈賢弟騎黑馬,五兄弟騎黃馬,我先走幾步。”弟兄們這才起身趕路。黃三爺走了有十餘裏之遙,張茂龍說道:“我走幾步,三哥騎我的馬吧。”黃三太遂又騎張茂龍的馬。如此四位換班騎馬,金頭虎真不下馬,一氣走到鏢局子,天到掌燈之後,趟子手接過馬去不提。
五位英雄進了鏢局子,勝爺一看,三太回來了,遂問北京之事如何辦理,三太就將北京之事,如此如彼,學說了一遍。勝爺聞聽,心中歡喜,說道:“秦尤由北京越獄逃走,不與南京相幹。將來此子棄暗投明,娶妻生子,接續你秦八叔之香煙,你秦八嬸有人俸養,真是一件喜事。”黃三太並將在溧水縣茶飯鋪遇見采花賊,鄉老辱罵采花賊,班頭被打,墳山後拿賊,黃三太被賊所困,金頭虎嚇走賊人說了一遍。勝爺問道:“那賊人姓什名誰,可曾知曉?”黃三太說道:“那賊人采花殺命完畢,留下六句詩,在鬆林墳山後並報出姓名。”勝爺說道:“淫賊留下什麼詩句?姓什名誰呢?”三太說道:“在酒館之內,鄉老們曾背讀詩句,徒兒將詩句也記下了,賊人那詩乃是:‘背插單刀走天涯,山村古廟是吾家。白晝遇見多嬌女,一到夜晚去會他。雲雨不允刀殺死,臨行留得如意花。’在墳山後,賊人自報姓名住址,家住溧水縣城東北,離城二十餘裏,姓方名子華,別號燈前無影白如意。”黃三太話畢,勝爺問道:“諸位老少親友,可知道這個淫賊是那一門的人?上三門,下五門,中七門,外六門,如有知道的,告訴我,我去找他傳授的師傅。”眾鏢頭聞聽,全都搖頭擺手。勝爺一回頭叫道:“道兄,弼昆賢弟,你二位雲遊天下,募化四方,無所不知,此人是那一門之徒?”聾啞仙師低頭不語。列位,在座的是勝爺居中,僧道居左右,勝爺背後是李四爺李剛的座位。紅蓮羅漢弼昆長老,口念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用右袍袖擋著左手,往背後指李剛李四爺。勝爺一看,心中明白,一回頭叫道:“四弟,這樣萬惡滔天的徒弟,為何知而不言,隱瞞大眾呢?”李四爺聞聽此言,顏色更變,心中暗說道:“紅蓮羅漢弼昆,念窮佛伸出四個手指頭,紮我幹什麼?”李四爺沒有法子,遂說道:“勝三哥不要著急,這是我的徒弟。”勝三爺捋髯冷笑:“哈哈哈,李四你的徒弟比邱三的徒弟露臉啊。高雙青才宰一個寡婦、一個姑娘,你徒弟宰了五個,拒捕毆差,真露臉。若有外人談論到這兒,未曾尋徒先找師,是你傳的他武藝不是?你去將你徒弟拿住,交與縣署公廳。你若護庇不拿他,愚兄亮魚鱗紫金刀!”四爺說道:“三哥,要殺害小弟嗎?”勝爺說道:“你我弟兄歃血為盟,我豈能殺害吾弟?我不過與你割袍斷義,劃地絕交。”勝爺又叫道:“四弟,天氣已晚,明天一早,你到方家村去拿方子華,拿住送到縣署公廳。如若念師生之情,縱放淫賊,我跟你割袍斷義,劃地絕交。”
李四爺回到安歇的下房,翻來覆去,思索收這麼個徒弟,招惹些是非。原本李四爺是很咬牙的人,話不吃虧。翻來覆去,一夜未得睡覺,天光一亮,帶著六個徒弟,見著勝爺遂說道:“我這就起身奔方家村。”勝爺說道:“不行,派楊香五、歐陽德二人跟隨,我才放心。我在鏢局子聽信。”等到太陽落了,他們還未回來,皆因來回百十來裏地。李四爺帶領眾人由方家村回來,勝爺問道:“四弟怎樣?”李四爺說道:“勝三哥,小弟到方家村一拜望,大先生方子榮迎接出來,把吾們請在待客廳款待酒飯。我問他兄弟如何不見,子榮說道:我兄弟出去半月有餘,未曾回歸,我派家人去找,蹤跡杳然。”小弟問道:“大先生你沒有個耳聞嗎?縣城裏關廂,十夜之內,刀殺五命,非女子即婦人,臨行拿婦人的血跡,在粉牆上寫六句詩,或枕頭,或幔帳上印著如意花一朵。五家苦主到縣署喊冤,五家苦主俱是如此。尚且在茶鋪酒館拒捕毆差,自稱五條命案。跟我徒侄三太等,尚且動手較量,自說家鄉住處姓名,你如若不獻不行。‘大先生說道:’李老師傅,我是念書之人,不敢撒謊,如其不信,老師傅您隻管搜尋。雖然我是深宅大院,也不是三街六市,您隻管搜找,我學生實不敢撒謊。小弟我看此景況,小冤家方子華實沒在家。兄長如不信,您問您的徒弟楊香五、歐陽德他們二人。”楊香五說道:“老師,看此景況,方子華實沒在家。”歐陽德說道:“唔呀,勝老伯父,大先生文質彬彬,直賭誓。大概采花賊方子華實沒在家。”勝爺說道:“四弟,我也別擠兌你,我拿不住采花賊,十三省總鏢局子閉門,我不幹啦。有勝英三寸氣在,我不能叫黎民百姓受這不白之冤。”聾啞仙師諸葛道爺見他哥兒倆變了目,遂說道:“勝施主,諒他一個采花賊,還拿他不住嗎?何必著急呢。吩咐他們擺晚飯喝酒吧。”遂搬開桌案,擺酒用飯。惟有金頭虎賈明,跟黃三太坐一個桌凳,每天傻小子搶吃搶喝,今天則不然,喝了兩杯酒,說道:“黃三哥,酒要少吃,事要多知。”遂把三太大氅一拉:“咱們哥兒倆外邊說句話。”三太心中思想:我也不跟你玩笑,他往外叫我有什麼事呀?隨著傻小子來到西跨院。這個跨院白天都沒人去,二人來到院內,賈明說道:“黃三哥,你恨采花賊不恨?”三爺說道:“亂臣賊子十大惡,人人可恨。”傻英雄說道:“黃三哥,我李四大爺咬牙傻嘴,他必然是疼徒弟呀。大先生子榮,他必然疼兄弟,就是他兄弟在家,他也不獻。深宅大院,怎藏不了一個人哪?如把他兄弟獻出來,拿住送到縣衙門,蛤蟆的兒子得剮。咱們哥兒倆直奔方宅,要得心腹事,但聽背後言。”三爺說道:“你說的對,咱們不認得方家村哪。”金頭虎說道:“白天楊香五與歐楊德在方宅吃的飯,讓他們哥兒倆跟著咱們同去。”金頭虎說罷,又來到客廳,此時楊香五與歐陽德正吃飯呢,金頭虎把二位衣裳一拉,一努嘴。蠻子說道:“臭豆腐看著我有錯嗎?”楊香五道:“這小子吃好好的飯,犯什麼毛病啦?”二位跟著金頭虎出了客廳,夠奔廁所的西跨院。賈明說道:“二位,咱們別玩笑,說正經的,你們恨采花賊不恨?”歐陽德與香五說道:“刀殺五命,拒捕毆差,恨他入骨髓。”賈明道:“你們兩個人引路,我同黃三哥拿他去好不好?”楊五爺說道:“很好。他有地躺刀,咱們拿不了他。”金頭虎說道:“我有主意啦,豁著我這身衣裳。他不是會地躺刀嗎?他就前後的亂滾,我就抱住他,往地下就按,你們拿繩子一捆,還不行嗎?”楊香五直樂,說道:“好好好。”
四位拿著兵刃暗器,悄悄溜出鏢局子。鏢局子外一片大鬆林,四位在鬆林之中紮綁停妥,兵刃暗器全都帶好,楊香五說道:“賈爺俠肝義膽,為拿采花賊,由鏢局子到方家村,六十餘裏地,咱們弟兄四位得走快點,晚了人家都睡了覺啦,可就探不出事情來啦。”四位一伏腰,金頭虎是兩條羅圈腿,又是個大肚子,走得非常的慢,比這三位腿慢得多,跑得熱汗直流,好容易跑到方家村西,累得喘不上氣來啦。楊香五說道:“到啦,天才二更,尚且早呢,咱們再往北跑十幾裏地,再回來好不好?”金頭虎說道:“楊香五小子,你別損啦,我都喘不上來氣啦,上前走不了啦。”三爺說道:“咱們別開玩笑啦,咱們休息休息,再進莊吧。”楊香五頭前帶路,四位英雄到方宅大門外,楊香五遂拿手一指,四位英雄擰身形上房,便躥房越脊來到三道院。一看北上房五間,高垂細竹簾,觀看明問西暗間,各有燈光。黃三太、楊香五在西暗間前坡,腳尖繃著瓦壟,身子一趁勢,使了個珍珠倒掛勢。窗戶上麵糊的是紗。歐陽德在後坡瓦簷上,一滾腳尖,繃著瓦壟,腦袋朝下。金頭虎說道:“前坡兩個,後坡一個。我掛不住,肚子礙事,我也犯不上,我們家裏沒有飯倒吊有。”金頭虎躍下後坡,大紗繃子上邊糊紗,下邊糊細紙,窗戶台上一尺多寬的紅漆踏板,金頭虎爬在踏板之上,把窗戶紙舐了一個窗戶眼。要按行俠作義的,原是打一個月牙空,金頭虎舐了碗大的一個窟窿,那屋裏要是有武學功夫的,還有不見嗎?往裏邊一看,頂箱豎櫃,珠翠圍繞。靠南窗戶一張床,床上躺臥一個小孩,大約有五六歲,乃是個小姑娘,耳垂赤金圈,蓋著紅綾子被單,是睡著了的樣子。西邊茶幾,兩邊有凳子,上麵對坐著男女二人吃茶。這男子楊香五、歐陽德認識,原來是大先生子榮。風流才子,手拿團扇,發際黑真真挽了一個發纂,足登厚底夫子履鞋,愁眉不展,唉聲歎氣。下手有一人,年有三十來歲,穩重端莊,頭緊腳緊。大先生叫道:“娘子,他二叔惹下塌天大禍,今天亂了一天啦。李老鏢頭瞪眼睛跟我要兄弟,我說我兄弟實沒在家,學生不敢撒謊,如其老師傅不信,學生我隻得對天盟誓。方把李老鏢頭哀求走後,縣衙門馬快班頭又來了,我說我兄弟未在家。馬快說道:‘不行,您得跟我們到縣衙門。刀殺五命,把我們班頭也給打啦。’多蒙本村紳士、地方保正等大眾言說,都說大先生跟二先生分居多年,決無縱弟行凶之理。大眾連環保,大概了事人還給了幾兩銀子,當差的回衙署去了。我料著他二叔白天也不敢回家,假若回家,必定是晚晌來。娘子實頗有些才幹,你給我劃一計策才好。”聽婦人說道:“相公,為婦人之家,不能離間手足之情。妻妾兒女,如牆上之泥皮,揭一層還有一層;兄弟如手足。事到如今,惟有你別痛那銀錢啦。他二叔黑夜要回來,給他備上一匹快馬,行囊之中,多裝金銀,奇珍異寶,起早讓他逃奔在外,出去三千裏二千裏,讓他二叔隱姓埋名,在外麵待個三二年,此地知縣必去。及至換了別的知縣來,此案可清啦,他二叔出去三年,他才二十二歲。回到家來,那財主家的姑娘,給他挑選品貌俊俏的,給他娶一妻,再與他買上二妾,將他絆住,就省得外麵殺人采花去了。”夫妻正在商議救淫賊之際,黃三太在前坡正在珍珠倒掛之時,就覺著有人提他鞋沿,黃三太珍珠倒卷簾往房上一看,乃是楊香五,遂說道:“黃三哥,你看前道院一道白線,大概淫賊回來啦。”
二位英雄避在瓦壟之中,隻見這道白線由二道院進三道院。惡淫賊見屋中點著燈,一看他哥嫂正在那兒談話,那惡淫賊心眼多,狗肺狼心,竊聽他哥嫂講說些什麼,他就慢慢來到窗前。也是大先生家門不幸,就聽大先生說道:“娘子,那李老鏢頭再要找來呢?倘若那官人前來要他二叔呢?”李氏娘子說道:“那不是現成的話嗎。”惡淫賊一聽,心中說道:“原來他二人正談論我哪。好好好,我倒要聽上一聽。”複又聽李氏娘子說道:“那李老達官要來了,就說我們那下賤兄弟半個多月未曾回家,或是早晚回到家來,我們兄弟好酒貪杯,我拿酒把他灌醉了,叫家人把他捆綁,叫地方保甲。我家裏有車,我親自押著車輛,把那下賤兄弟送到縣署。父母去世,長兄也能送逆。我們詩書門第,禮樂之家,不要這下賤兄弟,這就是長兄送逆。”惡淫賊一聽,心中想道:“好狠的婦人。我再聽聽我哥哥怎麼回答。”就聽大先生說道:“娘子高才,咱們就這樣辦理。”惡淫賊聽罷,一咬牙說道:“我看你怎樣下科場?你還作文章來呢?淨聽婦人之言,不顧手足之情。”淫賊複又一想,啊呀,我兄長素日最疼我之甚,因何改變心腸?啊,是了,大概為的是圖霸家產哪。把我送至縣裏,百萬之富,都是他一個人的啦。是貪妻戀子,不顧手足之情,你不仁,我不義,我給你家產盡絕。我先到後麵西書房小院,把你十三歲的少爺,我先給你殺了,然後再把狠毒的嫂嫂殺了。心中自己思想,一不作,二不休,把五六歲的侄女,我也殺了。複又思想,殺一人也是殺,殺二人也是殺,要不然,那丫環仆婦人工等,刀刀斬盡,刃刃誅絕。再備快馬一匹,行囊之中多多的帶著金銀,臨行之時,點火一燒,咱哥倆什麼也不必留。此話未出唇外,轉身形往西去,往北一拐彎,出月亮門,往西跨院角門。楊香五對黃三太說道:“他幹什麼去啦?他大概是解手去吧?誰跟著他?”三太說道:“我跟著他。”容賊人進了西跨院,三爺從後坡下去,奔東跨院的東房後坡前擰身上房。
此時賊人已進西跨院,一看十三歲的少爺正在那兒練刀呢。惡淫賊還喜愛他,這個侄子是他自己傳授的刀。大戶人家少爺過十歲,不能跟父母同室安眠,少爺十三歲,很聰明伶俐。書房之中,有書童家人伺候,少爺皆因天氣炎熱,睡覺睡不著,遂紮綁利便,在院中練刀。少爺正練得高興之際,忽聽有人叫道:“茂兒你練刀嗎?”茂兒猛然間一怔,遂說道:“叔叔您回來啦。白天有好些個人找您來啦,我問我娘什麼事,我娘說道:‘小孩子家少要說話。’”惡淫賊說道:“那都是我的朋友。孩兒呀,你這個刀全練錯啦。”茂兒說道:“您不是半個多月沒有回來嗎,我忘了兩招。”方子華說道:“你拿刀來,我教給你。”茂兒把刀雙手遞與他二叔父。此刀是錚光明亮,此刀未曾開口,尖不尖,刃不薄。所因何故呢?少爺嬌愛,怕刺了手。惡淫賊一攏刀背,茂兒在旁看著,他二叔說道:“你看著這一手叫藏刀勢。”第二刀一晃,夠奔茂兒頭頂虛晃了一刀,第三刀夠奔哽嗓咽喉,惡狠狠的紮去。原來少爺練了半年的工夫,見刀明光錚亮來至切近,急忙一閃身,未曾紮上,可就正紮在並肩穴。少爺“哎呀”一聲,來了一個仰麵朝天,翻身栽倒地下。惡淫賊趕奔過去,不管上下身,就將茂兒當當踹了三腳。少爺昏死過去,惡淫賊冷笑道:“不怨叔叔心腸狠,怨你那下賤娘親。”黃三太由後坡來到前坡,就聽賊人冷笑,心中想道:“他跟誰說話啦?”惡淫賊拿著少爺這把刀,出西角門,轉身往南去,進月亮門,就是哥嫂的三道院。惡淫賊把少爺那把刀,順著放在南牆根下,他又站在三道院的門口,在這兒假意說道:“哥哥您還沒有睡覺呢?”大先生在屋中說道:“娘子不出你所料,他不白天回來,他真晚上回來啦。更深夜晚你就不便出去啦。”大先生把茶壺、茶碗端在外間屋來,放在八仙桌上,轉身形由打上房屋出來,說道:子華回來啦。你怎麼半個多月沒有回來?是你在溧水縣城廂一夜之內,黑夜之間刀殺五命嗎?
啊,您錯,你還在茶飯鋪拒捕毆差嗎?咱是善家,兄弟你怎麼那麼狠心哪?“惡淫賊說道:哥哥,兩個字的文章。”大先生說道:但不知兩個字是什麼文章呢?“那淫賊說道:錯了就是一個錯,縣衙門人拿我分所當然。最可恨這些個窮保鏢的,他們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比官人還厲害呢。白晝間我不敢回家啦,晚上回到家來,跟兄長商議商議,我怎樣能避此禍?”大先生說道:我跟你嫂子商議半天啦。“惡淫賊說道:我嫂嫂疼我,真是我的賢德的嫂子呀。”弟兄二人進了上房,太師椅上落座,大先生說道,“子華,那壺裏還有多半壺茶啦,你喝茶吧。”大先生又說道:把婆子媽媽叫起來,到廚房把廚師傅叫醒了,給你作飯。“惡淫賊說道:我也不渴,我也不餓。哥哥您是文章手兒,您想想怎麼救我?”大先生子榮說道:我與你嫂嫂已經商議多時啦,叫你挑選一匹快馬,給你打點行囊,多裝金銀,值個五千兩六千兩的,你趕早逃走。出去三千裏四千裏的,隱姓埋名,避難三年二載,苦主一上控,這個縣官必定得走,另換了縣令,你這個官司可就減輕啦。你出去三年二載的再回來,及至那時兄弟你才二十一二歲呀,咱們乃是詩書門第,將那大戶人家俊美的姑娘,給你再定下一門親,要你親自去相看,定要品貌俊美的。咱弟兄二人下趟蘇杭州,多帶幾千兩紋銀,你親自挑選,給你買兩房愛妾,在家中絆住賢弟你,兄弟你納享清福,那時節兄弟你可就千萬不可出去殺害人命啦。惡賊子華一聽,忽然大怒,說道:兄長,一匹快馬,幾千兩價值的細軟,豈不可惜的嗎?我又好貪懷中之物,您把我灌醉了,你又是本村的紳董,地方保甲是你手下的人,把我捆綁,咱家又有大車小輛,把我送到縣署公廳,我有五條命案,兄送弟逆問成死罪,百萬之富讓您獨霸家產。但有一件,父母生下你我弟兄二人,你我是二一添作五。你疼妻愛子,不顧手足之情,簡直我跟你說道,咱兩個人的家產,誰也不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