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五龍二俠二打蓮花湖 老劍客出首力解重圍(4)(1 / 3)

閑言拋開,單說兩造吃茶吃飯,酒飯已畢,大眾各自休息。劍客與胡景春黑夜才回來,吃喝已畢,也休息了。第二日早晨,六月三十日,大眾淨等盜燈之事,就聽噔噔噔腳步響,大少寨主由角門進來,站在老寨主身旁,大發雷霆。眾英雄觀看,大少寨主頭戴寶藍色六楞袖口壯帽,身披墨灰大氅,絳紫短靠,皮挺帶紮腰,足登薄底青緞子靴子。老寨主問道:“孺子,何以怒氣不息?”金龍在東廊下將龍頭搠一晃,向山賊說道:“看看兵刃,又到在咱手裏啦,象牙冠我也戴著呢。”大少寨主對閔士瓊說道:“孩兒衣服不要啦,叫他將搠還回,孩兒要鬥鬥鏢行眾人。”老寨主也是不知恥,對勝爺道:“衣服我們不要啦,仍請將搠還回。”勝爺抱腕當胸道:“謝過老寨主。”又叫道:“金龍,將搠給人家!”金龍舍不得給人家,也不答應。孟二俠說道:“金龍,快將兵刃給人家。衣服送給你啦,這就是麵子。”大英雄說道:“再一再二,不能再三,這回我給了,再搶過來,要再托人跟我要,就是我的孫子!”金龍是劍客的子弟,身大,命大,造化大;閔德潤是賊的兒子,命小,注定餐刃之命,早晚此兵刃,仍然落到金龍之手。金龍萬不得已,將搠扔在就地。大少寨主甩大氅,勒英雄帶,一聲呐喊道:“兩打一個,不算英雄。當著十四省英雄之麵,講究單打獨鬥,不論哪位。”李永泰、金龍二人並肩而立,賈明說道:“兩個大個,別裝聽不見,人家那叫陣呢。”金龍說道:“小小子,你別損,他那龍頭搠尺寸長,我的杵短,一人不準贏得了他。”金頭虎說道:“李永泰呢?”李永泰說道:“他比我力大,不準贏了他。”此時閔德潤又說道:“不論俠劍客,單打獨鬥,我必領教。”勝爺回頭問鏢行之人:“哪位會鬥大少寨主?”連問兩次無人答話,勝爺忙將大衣脫下,揠魚鱗紫金刀,要鬥大少寨主。

此時就聽勝爺肩下第三位,一聲無量佛:“勝施主乃是鏢行之首,不可輕動。貧道給大少寨主接接招數。”語畢,甩道服,摘寶劍,遞給邱成,躍眾當先說道:“貧道奉陪。”又說道:“邱成,他的搠分量太重,貧道倘有不測,將此劍歸汝佩帶。此劍五十餘年,並未沾過血跡,不要給我錯用了。”邱成說道:“謹遵師傅之命。”聾啞仙師遂來到當中,打稽首道:“大少寨主搠下留情,貧道已到晚年,筋骨不堪用了,但願大少寨主網開一麵。”閔德潤答道:“老道,你亮家夥吧!”諸葛道爺一提腰圍子,取出一物,藍汪汪一身魚鱗,兩頭龍頭,手抓著當中一抖,噗隆一聲。閔德潤問道:“這叫什麼兵刃?”老道答道:“在觀中閑暇無事,造了一種玩藝,我自己起的名字,叫雙龍頭杆棒。”大少寨主冷笑道:“你家大少寨主刀槍不入,玩藝如何應敵?”老道說道:“明知不行,不過給你施主墊墊搠。”大山賊遂舉兵刃夠奔老道打來,直打道冠。聾啞仙師仙風道骨,飄灑自然,雙手合著杆棒,見山賊搠臨切近,左手的杆棒一纏龍頭搠,右手的杆棒龍頭奔山賊打去。大山賊搠法精奇,諸葛道爺天賦奇才,纏就三十六棒。後文書傳授邱成,在彭公案上,邱成七棒打通天下。聾啞仙師三十六棒,上十二,下十二,中十二。上十二棒裹腦纏頭,將大山賊脖頸纏住,向外一抖杆棒,山賊有五六百斤力量,龍頭搠向地下一紮,兩腿一叫勁,恰好似三條腿,道爺抖了兩抖,杆棒由頸上捋下來啦;中十二棒玉帶圍腰,將山賊纏住,向裏手一抖杆棒,山賊一叫勁,杆棒又捋了;下十二棒將腿纏住,山賊搠杆一紮地,猶如泰山一樣,一抖杆棒,仍然捋了。山賊舞起搠來將身子蔽住,點穴法不能近身,聾啞仙師仍然是三十六棒,上下翻飛,山賊的搠掄起來風聲震耳,將道爺及杆棒俱都圍住。道爺心中暗道:“是非隻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我打算將山賊用杆棒扔一個筋鬥,並不傷他的性命,出家人以慈善為本,哪知道杆棒不行,貧道一生一世沒傷過生靈性命。”老道思索至此,雙龍頭一纏搠頭,縱出圈子外,一聲無量佛:“貧道甘拜下風,施主讓了罷。”山賊說道:“衣服皮肉未受一點傷,那怎叫敗了呢?”道爺笑說道:“我氣力不敵。”山賊說道:“為何不出汗?”老道說道:“我不愛出汗。”山賊說道:“不愛出汗,將命拿來!”隨後就追。道爺心中暗想:“貧道平生不傷性命,你是非要貧道性命不可。”此時道爺走得稍慢,山賊後麵一搠壓山蓋頂打來,老道聞聽金風到腦後,一閃身軀,金鼎龍頭搠搠空,老道左手一抖杆棒,說聲:“著!”山賊見龍頭奔頭上打來,豎著搠杆向外一搪,老道左手的杆棒一抖,奔山賊麵門眉心點去,山賊此時鑰杆再想回來,可就來不及啦,杆棒龍頭上的子午釘,正打在眉纘之上。金鍾罩練不到眉纘上,隻見一股子血噴出,山賊頭昏眼花,一晃兩晃,老道跟著一抖杆棒,一纏山賊雙腿,向懷裏一帶,噗的一聲,山賊栽倒。閔士瓊此時顏色更變,心中暗想:“悔不聽老乞婆之言,隻想我父子天下無敵,想不到德潤要喪於老道之手,金鍾罩見血就回,再挨一杆棒,必然喪命。”此時隻見道爺打稽首說道:“閔老寨主不要驚慌,令郎決無性命之憂。貧道不開殺戒,實出於迫不得已,但能有容讓餘地,決不肯傷令郎,請老寨主派人攙扶著令郎,趕緊活動活動。”當時過去四名嘍卒,攙扶著大山賊往西跨院去活動去了。閔士瓊老寨主說道:“也不必再互相較量啦,這就是多此一舉。”勝爺說道:“勝英實不願殺人流血,令郎自取耳。咱靜候盜燈之人吧,今日已然六月三十日了。”

大眾俱都談古論今,時至掌燈之後,金頭虎賈明在勝爺背後念叨:“蠻子別跑了吧?怎麼盜燈啊?”弼昆長老嗔道:“你別惑亂人心,還有兩夜一天的工夫呢。”金頭虎低頭不敢再言,兩造英雄換撥休息,一夜晚景無話。是日七月初一日,大家梳洗漱口喝茶吃飯,不必細表,天過了午時以後,大義士仍未露麵,等到太陽平西,勝爺心中發慌,暗道:“大蠻子,你可以說了不算,哥哥焉能失信於天下十四省英雄之前呢?”老英雄坐立不安,如坐針氈一般,“看看三天兩夜了,你盜不出來不要緊,你倒見我一麵呀。”勝爺一旁思索,麵帶愁容。林士佩察顏觀色,林士佩南首是曹榮,北首是韓秀,林士佩叫道:“曹、韓二位賢弟,勝英沉不住氣了,我給勝英來一個越渴越吃鹽,越冷越打戰。我此時會鬥他三陣,叫天下英雄看看我林士佩的學業。大少寨主輸給老道太冤啦,皆因大少寨主太欠聰明,老道那兵刃是軟的,他打來的時候,若先閃開,然後再用家夥去搪,他就是十根杆棒又何濟事哉?我會鬥他們鏢行第一著名的人物,就是輸了也不冤。”說著話站起身形,問了問背後的鏢槍,摸了摸繡花囊中點穴钁,十字絆英雄帶緊了三扣,登了登新換的燕雲快靴,拾胳膊踢腿,沒有繃吊地方,挽袖麵,整壯帽,提起狼牙鑽,實有三國呂布之勇。麵向東廊下,叫道:“勝老達官!您看看好幾百位英雄俱都悶坐無聊,此時才太陽平西,還有一天多呢。武學的賓朋都講究短打長拿,馬上步下,在下要會一會鏢行朋友,單打獨鬥,多者我會三位。頭一位我先會一會道爺的杆棒,會鬥道爺完畢,我再戰兩陣。”原來,林士佩怕戰的工夫大了氣力不敵,故此隻言會鬥三陣。且說勝爺叫道:“道兄!林寨主要會一會您的杆棒。”諸葛道爺可說不上不算來,遂答道:“我就奉陪吧。”乃將寶劍、道袍交與邱成,藍布褲褂,白襪雲履,念了一聲無量佛:“貧道實無驚人的學業,寨主鑽下要多多留情。”林士佩答道:道爺文韜武略,軟硬工夫,日行千裏,真可稱第一的人物。

又是世外高人,出家人不誑言,您怎麼說您無本事呢?“道爺答道:林寨主豈不聞天不厭高,地不厭厚,貧道焉敢自逞其能呢?”遂一提藍布褂,由腰中拉出雙龍頭杆棒,諸葛道爺要會鬥林士佩。林士佩一舉手中狼牙鑽,照定道爺就砸。道爺閃身形抖起杆棒,上十二裹腦纏頭,未纏住林士佩;中十二玉帶圍腰,將林士佩纏住,道爺用力一抖,林士佩鑽纂一紮就地,雙足叫勁,腰一挺,杆棒捋下來了;下十二棒掃堂棒,又將林士佩纏住,林士佩又把鑽向地上一紮,猶如三條腿一樣,道爺一抖杆棒,仍然捋將下來。三十六棒過去,再翻回來,仍是三十六棒,林士佩倒將杆棒的招數完全明白了,閃展騰挪,狼牙一鑽緊似一鑽,倒將道爺的杆棒跟人俱都圍住,鋼風呼呼直響。勝爺看著驚懼,恐怕道爺有失,遂上前叫道:道兄退後!小弟會戰林寨主。“諸葛爺道杆棒一晃,縱出圈子外,說道:林寨主,貧道無能,甘拜下風。”林士佩說道:衣服皮肉並無傷損,何言落敗?“道爺答道:貧道年邁之人,久而久之,氣力不敵。”林士佩說道:太謙遜了。那麼我陪勝老達官。“遂對勝爺說道:我可就戰二陣。”說著話,那狼牙鑽對勝爺砸去,勝爺魚鱗紫金刀剪林士佩的腕子帶攔腰斬,林士佩的鑽向上立著一繃勝爺的刀,勝爺的刀不敢碰林士佩的鑽,趕緊撤刀一矮身,奔林士佩下身掃去。林士佩一退身,狼牙鑽向下一砸,勝爺一抽刀,照林士佩右肋梢砍去,林士佩的鑽向右挑去,勝爺右邊的刀沒敢向裏遞,轉身形向肋左一刀砍去。林士佩學的武事真得說高,要是別人躲過一招,躲不過去二招。眼看著左肋這一刀看看砍到,狼牙鑽一道鋼風,向左繃來。勝爺的刀不敢碰鑽,撤步抽身,閃展騰挪;林士佩的鑽上繃下砸,左挑右滑,六十二斤半重的鑽,使得猶如藤杆一般。二人一合了招,林士佩的鑽按槍的招數,一點眉纘,兩撩陰,三紮盤肘,四分心,吞吐撤放,撤步抽身;勝爺的刀,閃、砍、劈、剁,上下翻飛,兩廊下眾英雄看得呆呆發怔。勝爺贏不了林士佩,林士佩也贏不了勝爺,但是勝爺心懸兩地,工夫一大,鼻窪鬢角見汗。林士佩一看勝爺見汗,又換了棍的招數,抖擻精神,潑風八打,莊家十六棍,勝爺魚鱗紫金刀,神刀出入,無論如何林士佩的鑽砸不上勝爺的刀。林士佩莊家十六棍打完,又使大槍的招,滑、拿、繃、扒、壓,劈、砸、蓋、挑、紮,勝三爺衣襟濕透,隻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此時旁觀者看得明白,東廊下神刀將李剛叫道:道兄!勝三哥氣力看看不敵,我將三哥替下來如何?“道爺說道:四弟,你我師兄弟,我是知道的,你的刀法不如你勝三哥。吉人自有天相,四弟不要臨敵。”金頭虎在弼昆長老背後叨叨念念:我三大爺也不知是怎麼把老道得罪啦,過去三五個,把林士佩圍住群毆。“和尚回頭道:你這孩子胡言亂語!人家多少人?咱們才八十餘人,孺子不許多言,後退!”傻小子叨叨念念:三大爺人緣真不好,和尚、老道都給得罪啦。不表傻英雄自言自語,此時閔士瓊撚定花白胡須,得意洋洋,心中暗道:林士佩與勝英有不解之仇,必然下毒手。一鑽紮上勝英,由前心透後心,由左肋梢紮透右肋梢,一裹手腰斷兩節,向外一推,頭屍兩分。勝英若死在當場,東廊下八十餘人,他們就無有主張了。想要出離山口,頭道山口三層嘍卒,二道山口三層嘍卒,三道山口三層嘍卒,三道山口共合三百六十人。要想出山,勢比登天還難!向東去,有橫澗一道;向西去,水內埋伏層層;向北去,後寨猶如天羅地網。我將鏢行八十多人,一網打盡!勝爺與林士佩戰的工夫一大,天已昏黑,嘍卒掌上燈籠火把,十四省英雄,莫不讚美林士佩與勝爺的武學,真是鴉雀無聲,一語全無,靜落落隻聞鋼風響。

忽然間就聽得遠遠人聲鼎沸:“了不得啦!擋不住哇!”聲音隱隱傳來。忽然又聽喧嘩聲音距離較近:“快跑哇!別找死呀!”緊跟著再聽,更近啦,聲音更大,大喊:“了不得啦!快跑哇!”閔士瓊聞聽,暗吃一驚,正在心中得意洋洋之際,忽聽得這種聲音,暗暗心中納悶道:“就是有人撞山口,自有報事的嘍卒來報。怎麼隻聞喊聲,不見來報呢?”列位,閔士瓊錯怪了報事頭目啦,撞山口的這位是跑著打,報事的嘍卒向裏跑時,這位腿底下快,追上一棍,腦漿崩裂。二道山口報事的也給打死啦,三道山口報事的腰上挨一棍,雖然沒死也起不來啦,哪還有報事的嘍卒呢?老寨主遂叫道:“德俊看看,外麵是什麼人喧嘩喊叫?”二少寨主方要出東角門,撞山之人一個箭步,已經縱進東角門,又一個箭步,進了累義廳,手擎一條棍,青紗纏著,進了聚義廳,打開了棍上的布,並沒有多少血跡,皆因為是跑著用棍亂掃,嘍卒們一看來得凶,就亂了次序啦。大眾觀看此人,頭上戴米色六楞袖口壯帽,身上米色短靠,藍絨繩打十字絆,胸前襯蝴蝶扣,一巴掌寬的繡花的英雄帶,上繡蝴蝶鬧海,暗藏八寶,因為短衣服,前有輪羅傘蓋,後有花冠魚腸,銀灰綢子腰圍子,下穿燕雲快靴,雖然漂亮,扮妝的不匪,細腰窄背,雙肩抱攏,螞蟻腰,白素素一張臉麵,五官俊美。燈光下看不甚真切,白晝若是細看,上有一道赤紅線,打左眉下直穿左眉上,年紀就在十七八歲。古時赤線穿眉的人,有一個黃巢,他是三道赤紅線,兩眉兩道,鼻中一道。此人雖不比黃巢,也是該當大開殺戒,專收天下亡命徒。這一出世,一條棍縱橫十四省。大眾觀看,此人將棍上青紗搗開,露出一條亮銀盤龍棍,向方磚地上一立,棍齊人的眉際,兩頭銀箍,銀箍裏麵兩條銀龍,故名亮銀盤龍棍。此時勝爺縱出圈子外,站東北角觀看,並不認識此人。此人也不認識勝爺,但是此人在鬆竹觀時,常聽老師叨念幾位師兄的長相並且勝爺用的是魚鱗紫金刀,此人一打量勝爺,就知道必是勝三哥了,遂對勝爺躬身,說道:“勝三哥,我先拿住小兒林士佩,然後再拜見老師兄。”您道,鏢行眾人俱都不認識此人,惟有葉伯紜知道,葉伯紜遂與眾人報告了來由。單說林士佩觀看蔣五爺大為不悅,如何蔣五爺認識林士佩呢?皆因蔣五爺在路上聞聽有一個林士佩,與勝三爺是勁敵,蔣伯芳記在心裏,不然見了勝三爺也是先找林士佩。此時林士佩觀看蔣五爺十七八歲的一個學生,心中說道:“那棍必是竹子的,包著鐵皮,絕不是渾鐵的。”林士佩右手將鑽立於塵埃,對蔣五爺道:“你乃一無名的娃娃,你也拿耳朵摸摸,林士佩何如人也?告訴你明白明白,南七省的綠林道……”語至此,用手指黑水湖的曹榮說道:“那是黑水湖的英雄曹榮。”又指著韓秀說道:“這位是蓮花湖的韓秀。”又指澎湖汪忠、巢湖李豹以及閔士瓊,都表白了,最後手指蕭玉台的袁龍、袁虎,也道了字號。複又說道:“鏢行之中勝三爺、九頭獅子孟二爺、神刀將李剛、屠鏢頭、蕭三俠等,都是出色的人物,沒聽說過你這個蔣伯芳。”蔣五爺一聽,隻氣得美玉臉一紅,七竅生煙。正是小馬乍行嫌路窄,大鵬展翅恨天低。蔣五爺雙手合著亮銀盤龍棍,先打林士佩,後戰十四省的眾群寇。

列位,蔣五爺何以來遲呢?皆因他下山的時候,對艾爺說道:“恩師,弟子不識路程。”艾道爺道:“為師這裏有路程單。”蔣五爺又道:“弟子見了師兄不認識,奈何?”艾道爺道:“唉,貧道知汝必開殺戒,汝赤線穿眉,殺人無數,貧道也無法阻止。茲有寶劍一口,此劍乃是雌雄二劍,今賜汝一口佩帶,見了你勝三哥,以寶劍為憑。貧道尚有囑咐,汝必須牢牢切記,如犯戒時,貧道必取汝首級。一不許你大街賣藝,二不準你偷盜竊取,三不準你貪戀美色,四不許你妄殺好人。此劍貧道佩帶七十餘載,未嚐妄用,今汝佩帶此劍猶如師在左右,切勿妄為,切囑切囑。”伯芳含淚受命,諾諾連聲答應。參罷佛像,拜別丁老師,伯芳灑淚下山,臨別時艾道爺隻給了兩吊錢盤費。曉行夜宿,這日伯芳來到杭州,兩吊錢早已用完,腹中饑餓難挨,無精打采,躺在廟台階上睡了一天。已經餓了一天啦,看看不支,又餓了一天,到了夜間,再想睡也睡不著了,翻覆輾轉,長夜不眠。列位,多大的英雄也搪不住餓。禮義出於富戶,良心喪於困貧,人要是真三天不吃飯,無論是多大英雄也就不英雄了。但是還有一層說法,是君子,無論怎麼挨餓,他也不能為非作歹,不怎麼當初聖人說,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呢?至於那人貧誌短,馬瘦毛長,又說,饑寒起盜心,那本是下流之輩喲,蔣五爺是什麼樣的英雄?餓了三天,走道兒就彎著腰了,躺在廟台上,心中思索:“臨下山的時候,恩師囑咐我,不叫我當街賣藝,要是許我賣藝,就憑我這一身本事,棍也有,劍也有,扔在地上,一天我也能弄幾兩銀子。若以偷盜論,像我蔣伯芳能有日行千裏之技,盜取杭州的銀子易如反掌。”讀者問道,蔣五爺日行千裏,杭州距萬笏山有多遠呢?列位,蔣五爺走的是水路,雇用船隻,腰裏頭沒有什麼盤費錢,車船店腳,這宗生意在昔日時最難做不過,不是故意的欺淩旅客,就是繞彎愚弄行旅,蔣五爺又沒出過門,長到十八歲,方才下山,猶如白麵書生一般,在路途之上應當花十個的,蔣五爺就得花十五個,所以到了杭州地界,盤費就沒有啦。在廟台之上一夜無眠,不知所以,又不敢賣藝,又不敢偷盜,不啻釜中之魚。也是人到難處想賓朋,蔣五爺忽然想起當初,在萬笏山時曾有一朋友,此人姓董名世興,在東門外高台階開設同義合雜貨店,我何不前去訪問?果有此人,或可暫濟燃眉,借些路費,好夠奔江蘇十三省總鏢局。

蔣五爺一夜無眠,心中亂自打算,忽聽金雞報曉,東方發亮,晃晃悠悠打廟台階上走下來。走了不遠,見有一個擺攤的山東人,蔣五爺來到攤前,一看那擺攤的山東人,手中拿一個鐵片尖刀,在石頭上磨呢,見蔣五爺到了攤前,那山東人問道:“你買俺磨的這把刀嗎?”蔣五爺說道:“我不買你的刀,我賣給你一條棍。”蔣五爺手擎亮銀盤龍棍,說道:“賣給你這條棍。”山東人一接棍,沒接住,當的一聲,掉在塵埃。山東人將眼一瞪,說道:“是鐵棍啊?不要。”蔣五爺說道:“少賣倆錢。”山東人說道:“白給俺也不要,我沒錢雇人搭棍。我賺二百錢,還留著一家大小吃飯呢。”蔣五爺打了一個唉聲,彎著腰又向前走去。工夫不大,來到東門外一帶,一打聽董世興,有人說:“開了大銀樓緞店啦,已不在此開雜貨店了。”蔣五爺無法,又向前走去,走到鬧市街前,見有一家大古玩鋪,蔣五爺走到台階之上,進了櫃門。那站櫃的是一位山西人,看他外表,長得挺漂亮,叩其中空空如也。此人問蔣五爺道:“壯士找人嗎?”蔣五爺說道:“我不是找人,我賣給你一口家夥。”蔣五爺美玉臉通紅,將寶劍遞給山西人。山西人接在手中,拔不出來,山西人遂說道:“此劍都鏽住啦。”蔣五爺答道:“你豈不聞:匣中寶劍不用磨,勸君休娶二姣娥。園中有井防墜落,後戶謹記別通河。僧道尼姑休來往,堂前莫走賣花婆。諸公切記世間事,積善人家福壽多。掌櫃你不知此劍來曆。”說著話將劍接到手中,左手一按繃簧,右手一拉劍把,一道閃電,霞光奪人二目。老西說道:“啊,你真有耐心煩,磨得真亮。”蔣五爺說道:“我路過此地,沒有盤費啦,我故此賣心愛的寶劍。”老西問道:“你要多少錢?”蔣五爺答道:“我要五十兩銀子。”老西說道:“五十兩銀子,打口銀劍,包口金劍。你搶古玩鋪就完啦,何必賣劍呢?”此時就見櫃房內茶青單簾一起,出來一位老者,青透地紗馬褂,茶青兩節大褂,手拿團扇,口中叫道:李掌櫃你又跟誰吵嘴?

一天淨是你和買主打吵子。“李老西說道:老掌櫃的,你看看這口劍,他要五十兩銀子,窮瘋啦。”老掌櫃接過寶劍,用手指一彈劍柄,就聽當啷啷一聲響亮。老掌櫃的打量蔣五爺,四楞抽口青布壯帽,青布褲褂,白襪雲鞋,臉上看,眉如彎月,目若朗星,兩耳垂輪,一位美貌的少年,好似方出門的大學生。老掌櫃的問道:少壯士,此劍是一口是兩口?“蔣五爺答道:就是一口。”掌櫃的說道:惜哉惜哉。此劍乃是一對,雌雄陰陽分兩口,此劍剩了一口,陰陽不合,雌雄兩分,若是兩口,二百銀子可賣。少壯士,我給你三十兩銀子。我也不按鋼的買,若是按鋼的買,可就不值那些錢啦。少壯士如其不賣,你拿到別家再賣,若有三十兩價錢的,回頭我給你五十兩銀子。“蔣五爺聞聽老頭將劍的來曆說得明明白白,有心不賣,肚子裏餓,大英雄長歎一口氣道:掌櫃的,你將劍放在一旁,遲十天半月我再來取劍。”掌櫃的擺手說道:少壯士不懂買賣規矩,我們收下貨物,號上條子,放在架子上,明天就許有主顧出重價買去,三十兩買的,我們就許號八十兩、一百兩。若買了貨不上架子,被同業的知道了,一倍罰百倍,還得請同業吃酒賠不是。我們這裏比不了當鋪,係上號頭,你可以憑票贖回。“五爺聞聽,不由得心中難過:此劍再無回歸之理。心中說道:恩師,我要餓死,此劍也得落於別人之手,弟子實出於無法了。”英雄思索至此,長歎一聲,一跺腳,地下方磚踏碎。李老西叫道:我的親娘祖奶奶,你要拆我們的古玩鋪呀?“掌櫃的說道:李掌櫃不要大呼小叫,這位壯士是好武之人,碎了一塊磚不要緊的。”就聽有人說道:喝,真有力氣,一跺腳方磚碎了。“掌櫃的說道:壯士如不欲賣,請到別家走走。”說著話,掌櫃的回頭上櫃房裏麵去了。蔣五爺此時站在櫃台外麵發怔,掌櫃的又打屋裏出來說道:少壯士真走時氣,我們這裏有一位串門子的綢緞銀樓的東家,聽說少壯士困住,周濟你三十兩銀子盤費,可沒有我們萬聚號之事。“蔣五爺說道:你將大德的君子請出來,我當麵致謝。”掌櫃的說道:人家不在謝與不謝。“蔣五爺說道:大禮不能越過。”掌櫃的一看蔣五爺是個誌誠君子,遂叫道:董大爺,你出來吧!這位少年要當麵致謝。“就見茶青色單簾一起,一股異味清香。列位,男子哪有脂粉味?原來是沉香十八子的氣味兒。五爺一看,是一位十八九歲的少年,遂控背躬身說道:仁德君子周濟我落難之人,敢問君子貴姓高名?請道其詳,我倘有寸進,必當答報大恩大德。”董世興道:壯士,須些小事,何足掛齒?我當初也打難處經過。“蔣五爺道:仁君子,如不說出名姓,我寧可窮困死,我不能要你銀子。”掌櫃的說道:董爺,壯士乃是誌誠君子,我告訴這位壯士吧。姓董名世興,這位董爺是綢緞店銀店的東家。“蔣五爺一聽,上下打量道:原來是兄長。還認識小弟嗎?”董世興說道:我看看眼熟,不敢相認。“蔣五爺道:你可發財啦。小弟乃武昌府江夏縣,萬笏山鬆竹觀的蔣伯芳。”董爺說道:五弟,算我不是。掌櫃的別秤銀子啦!我弟兄當年曾閑談過,肩膀齊了為弟兄,要有窮的便不是朋友了。今日五弟故意打扮的窮樣,前來和我取笑。這是我的東家,五弟快去家走吧。

董爺在先,蔣五爺在後,出了古玩鋪,蔣五爺餓得彎著腰,慢慢而行。董爺叫道:“賢弟,我也給你娶了嫂子啦,三處生意,上下二百來位同事的。五弟之恩,哥哥豈敢忘記?皆因我打算秋後買賣稍閑,我再去武昌府接你。咱哥倆雖是沒打一個娘腸子爬出來,猶如親弟兄一樣,我敝親給我銀子作的買賣,我的敝親無兒無女,這個生意就如同咱兄弟二人的一樣,比如說買賣要值五十萬整,咱哥倆每人二十五萬。”蔣五爺問道:“家中離此多遠?”董世興說道:“在蘭竹巷。”走了有三四裏地,來到一個巷口,清水脊的房子,門外栽種幾棵小門槐。北京的俗語,樹小新房畫不古。您要看清水脊的新房,門前小樹不高,屋中必是掛新畫。老財主則不然,門前樹大蔭涼大,房子也是舊的,書房畫也是舊的。閑言少敘,董爺用團扇打門環,叫道:“劉媽媽開門來!”就聽裏麵有人說話:“大爺回來啦?”董爺答道:“回來啦。”雙門開放,劉媽問道:“這位是誰呀?”董爺說道:“這是我的盟弟。”弟兄二人進了門,蔣五爺一看,四合房子,上房五間,高垂細竹簾,天棚下養魚缸,奇花異草,很是雅觀。董爺喊道:“娘子出來,與盟弟會見!”就聽上房屋中答道:“哪位盟弟?”董爺說道:“我常跟你提念的盟弟蔣伯芳。”蔣五爺一看,出來一位十七八歲的少婦,姿容秀美。怎見得?有讚為證:紅粉佳人真可瞧,粉麵桃腮楊柳腰。身穿衣裳是錦繡,窄窄金蓮裙下飄。董爺叫道:“娘子,這是五弟。”又叫道:“五弟,這是你嫂嫂。”娘子道了個萬福,遂問道:“你好。”蔣五爺控背躬身叫道:“嫂嫂,可好?”弟兄遂向堂屋走進,婆子掀起簾子,弟兄前邊走,娘子後麵跟隨。蔣五爺一看屋中陳設雅致,花梨紫檀的家具,非常講究。董世興與蔣五爺分賓主落座。娘子在東麵幾凳落座,董爺說道:“娘子不要謙遜,這如同我親兄弟一樣,不必拘束。”董爺的嶽父家姓王,王氏娘子遂叫道:“劉媽,給五爺沏一壺好茶來!”

工夫不大,將茶獻上,蔣五爺喝著茶,直皺劍眉,肚子裏三天沒吃東西了,茶倒好喝,肚子難受,釅茶衝得蔣五爺肚子裏咕嚕咕嚕的直響。王氏杏子眼一轉,叫道:“五叔,大概沒吃飯吧?”這一句話問得五爺美玉臉通紅。按說到了高親貴友家,沒吃飯也得說吃啦,蔣五爺餓了三天啦,大丈夫饑餓難挨,遂答道:“還沒有吃呢。”王氏娘子遂叫道:“劉媽!五叔不是外人,若是外人就到外麵飯莊子吃去啦。既不是外人,就在家中隨便用點酒也就行啦。你給溜個腰花,炒個肚絲,配倆涼碟,燙兩壺幹酒。”劉媽手是真快,工夫不大,將桌子擺好,菜也端上來了。王氏娘子遂手提酒壺說道:“我敬五兄弟一杯酒。”五爺說道:“嫂嫂,我不會吃酒。”王氏娘子說道:“不要客氣,你還拿嫂子當外人嗎?你弟兄如親手足一般。”蔣五爺說道:“實不相瞞,廟中不叫喝酒。”董世興也想起廟中不叫飲酒了,遂說道:“五弟是不喝酒,你我二人喝酒,五兄弟吃吧。”劉媽遂端來四碟蒸食,五爺一看,四碟蒸食,還不夠半頓呢。王氏娘子杏子眼一轉,看得明白,蔣五爺不是買主,是吃主。遂又叫道:“劉媽,將那四碟蒸食也端來!”劉媽又將四碟蒸食擺在桌上。蔣五爺狼吞虎咽,吃了八碟蒸食。王氏娘子又要叫劉媽端蒸食,蔣五爺說道:“小弟飽了。”劉媽端上漱口水,都吃完了飯,說會子閑話,董世興遂說道:“五弟好清靜,後院收拾幹淨,就叫五弟在後院休息吧。”弟兄二人遂夠奔後院,有東房兩間,屋中潔淨雅致,床帳鮮明,董爺說道:“賢弟,咱弟兄身材不差多少,我看看你的鞋多大尺碼?”劉媽給沏過茶來,蔣爺喝著茶,董世興說道:“五弟風塵勞苦已極,就自己喝茶休息吧,劉媽沒事別到後院。”董世興到鋪內,帶領著學生意的到了新衣莊,買那粉蓮色吉祥白的幾件大氅。在那個年月,好武的甚多,董爺知道好武之人穿衣服的樣式,董世興又將小衣服買了幾身,十字絆英雄帶,絲線帶子,到帽鋪中又買幾頂壯帽,大鞋鋪買了幾雙燕雲快靴、福字履、緞鑲緞的鞋、白綾子襪子。一切置備齊整,打發學徒的先給送至家中,叫蔣五爺沐浴潔身,更換衣巾已畢,又同董世興來到緞店,後領了掌櫃的及同事的,都叫到了蔣五爺麵前。董爺對大眾說道:“咱的財東就是這位蔣五爺,所有血本都是他老人家的,我們哥倆是拜兄弟。”董世興將櫃上同人等,都給蔣五爺介紹完了,又打發年輕學徒的叫了裁縫,連夜給五爺先做兩箱子大小衣服。兩個緞店一個銀樓,五爺用什麼都隨便,又叫同事的到萬聚號取幾樣成色好的刀槍。不到五七天,又給蔣五爺收拾兩間書房,文武書齋。董世興對待蔣五爺無微不至,每日共桌而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