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全文(2 / 3)

馮嘉的下巴抵在肖恒的肩膀上,直楞楞地瞅著牆角裏的綠色植物,他說:“我其實不怎麼傷心的,都快忘了她長得什麼模樣。肖恒,我好多年沒穿過新衣服,謝謝你。”

“你這傻瓜,怎麼不早跟我說?馮嘉,我們做一輩子兄弟,我會好好對你的。”

好多好多年以來,馮嘉第一次有了依靠的感覺。有那麼一段時間,他不再做遠走高飛的夢,他夢見自己好象長成一棵樹,紮根在一片叫做“肖恒”的土地上。

自從那以後,他們走得更加近乎,兩人同吃同住,一起上課自習,肖恒學生會的工作也總拉著馮嘉,甚至有時馮嘉出去做家教,他都會跟著去,然後在樓下找個地方等。

大一的暑假,肖恒本來打算去雲南旅遊,但馮嘉有家教,不能走,於是臨時改變計劃,他報了個GMAT的班,正好和馮嘉住在公寓裏,平時一起學習,偶爾出去玩,整個夏天,過得平靜而安寧。

那是他們最平靜美好的一段時光,雖然兩人並不太理解彼此間的感情和依賴源自何處,那種率性純真,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顧的,無憂無慮的歲月,確實是一去不複返。

馮嘉很佩服肖恒的精力,他平時不怎麼太學習,但門門功課都很好。據說他高中時候考托福,就過六百分了。馮嘉有時候看他的GMAT寫作的短文,覺得自己就算出國呆幾年,也寫不到那水平。他就不明白,肖恒這種成天打球打仗打遊戲的紈絝子弟,怎麼學什麼都那麼容易呢?

肖恒似乎做什麼事都有快捷方式,他也不吝於傳授給馮嘉,果然大二,在肖恒的幫助下,馮嘉的成績提高了不少,還拿到了二等獎學金。獎學金不僅看學習成績,也看課外活動,如果沒有肖恒什麼活動都帶著他,馮嘉這種生性安靜內向的人,根本拿不到活動的分數。因此,發獎學金那天,馮嘉決定請肖恒好好吃一頓。

他們那晚沒打算回寢室,頂著月亮,跑到海邊吃燒烤。馮嘉掏錢的時候,從書包裏帶出一個粉紅色的信封,被眼尖的肖恒看到了,飛快地奪到手裏,臉上不懷好意地笑:“誰給你的情書啊?”

馮嘉本來都沒注意:“是給我的嗎?”

“廢話,給我的情書,還會放你包裏嗎?坦白從寬,誰呀?”

“我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放進來的,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少裝了吧,你,”肖恒湊到他跟前,“會不會是會計係的那個戴眼鏡的?每次上公開課,她都愛挑離你近的地方坐,暗送秋波。”

“秋天的菠菜啊?多少錢一斤?

”馮嘉開玩笑地,又喝了口啤酒,他和肖恒今晚已經消滅六瓶了。馮嘉酒量一般,已經覺得醉醺醺。

“哎,你別跑題,喜歡你的女生不少吧?你有看上的沒?哥哥今天免費教你兩手。”

“噢,對,你經驗豐富,說說看。”

肖恒是學校風光無限的校草,女生給他的紙條據說每個月都能出一本書,誇張的是,每當有籃球賽,全場的女生至少一半是去看他的,弄得跟他的個人秀一樣。可馮嘉覺得肖恒未必有實際經驗,因為他一天二十四小時地和自己膩在一起,應該沒有空閑釣女生。

“你親過女生嗎?”肖恒問他。

馮嘉搖頭,嘿嘿地笑,他確實喝多了,看人的眼神開始飄忽,不那麼安分,肖恒還算清醒,但他被馮嘉迷蒙的眼睛勾得,有點不能自已。

“那哥哥就從接吻教你。”

他說著話,一探身,嘴唇落在馮嘉的唇上,非常柔軟,帶著啤酒的冰涼。馮嘉動也沒動,眼前是肖恒擴大的瞳仁,黝黑的,深如海洋。在那裏,馮嘉看見自己不知所措,卻幸福無比的臉。

他有些遲鈍地覺得,肖恒的嘴唇真的好溫暖哦。

如果不是那場籃球賽,也許馮嘉和肖恒會這麼粘到畢業。命運裏好多事都是安排好的,就等你走到那一步,時間地點人物都吻合了,才會發生,有時候,還是會嚇你一跳。

馮嘉和肖恒美好的時光,結束在那個陰天的籃球場。

5

那是大三的上學期剛開學不久,周末,天陰沉沉的,要下雨。肖恒約了幾個人在經管學院的籃球場打球,因為有個學長臨時參加招聘會去了,少個人,於是他讓馮嘉替補。馮嘉偶爾也和他們打球,他高度夠,但太瘦弱,拚搶的時候經常吃虧,所以,隻有這種隨便玩兒的時候,肖恒才會帶上他。

對方中鋒是個身高近兩米,一百多公斤的大個子,電子係的,肖恒認識他。

馮嘉帶球的時候,他過去攔截,他整個人能把馮嘉給裝進去,結果,馮嘉傳不出來,於是跳投。大個子也跟著跳起來,搶到了球,馮嘉剛落地沒站穩,被他轉身一撞,整個人飛出去。發生在瞬間的事兒,肖恒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就見馮嘉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

“馮嘉!”肖恒撲過去,見馮嘉疼得臉色發白,怕他摔斷了骨頭,沒敢碰他的身體,擦了把他頭上的冷汗,急切地問:“你哪兒疼?能動嗎?”

馮嘉緩了好一會兒,才坐起身,說:“能,能動,好象沒大事兒。”

見他坐起來沒大礙,大個子放了心,說了句風涼話:“就這體格兒,還來打什麼籃球?這不是自找苦吃麼!”

“你他媽的還好意思放屁!”肖恒當時就來氣了,“又不是打比賽,你用得著那麼認真嗎?”

“不認真還玩什麼玩?誰讓你弄個弱不禁風的豆芽菜,怕撞離籃球遠點兒!”

“你撞人還有理是不是?長得跟金剛一樣,欺負人你光彩啊!”

大個子給肖恒說的有點抹不開,張口就說:“他媽的豆芽菜是你老婆?我撞他關你屁事!”

這一句“老婆”,讓肖恒臉上立刻充血般地紅起來,他“呼”地站起來,朝大個子撲過去,兩人扭打成一團。馮嘉嚇得連忙爬起來,過去拉住肖恒的胳膊,使勁地扯他:“別打了,肖恒!走吧,走吧!”

肖恒正在氣頭上,奮力一掣肘,想甩開他,結果結結實實地頂在他胸口,馮嘉“啊”地叫出聲,一時間無法呼吸,他眼前發黑,捂著胸口,站也站不住,這把肖恒嚇住,終止了和大個子的打鬥。見肖恒停手,他略微放心,才覺得左腳不管不顧地疼起來,那裏已經腫得老高,真不知道剛剛他是怎麼站起來,又過來拉架,撕扯半天的。

在去醫務室的路上,馮嘉伏在肖恒的背上,肖恒意外的沉默,讓他有些不知所措,他明白,肖恒是為了大個子那個“老婆”的稱呼,生氣,或者,害怕了。他開始有點明白,自己和肖恒的形影不離,在別人的眼裏,可能產生一種奇異的解讀。而他不清楚的是,旁人那種理解,是誤解嗎?

那之後一個多月,馮嘉都沒法出早操,他連走路都成問題。可肖恒沒有再背他,甚至,他連上課吃飯自習這些兩人總是一同做的事,都不再找馮嘉,他獨來獨往,刻意地和馮嘉保持了不太近的距離,自然也沒有再邀請馮嘉周末去他的公寓。

馮嘉開始的時候,還會主動問他要不要洗衣服,用不用熱水那樣的尋常問題,無非為了找話說罷了。結果,都被肖恒不冷不熱地拒絕,頂了回來,這多少讓他有點傷心。馮嘉找不到解開疙瘩的方法,也隻能任由肖恒冷淡自己。晚上睡不著的時候,他盯著上鋪看,肖恒躺下來,床鋪就會有個凹陷,他每一次翻身,馮嘉都會注意上鋪那個變化著形狀和方向的凹陷,看得入神。

不久,肖恒不再形單影隻,班上都說,他和會計係的係花在談戀愛,兩人在圖書館坐在一起,吃飯也是。有天下午,樓下有個女生叫“205肖恒在不在?”,馮嘉正在窗邊曬毛巾,他看見那人穿著紅色的大衣,帶了頂白色的毛線帽,笑起來彎彎的眼睛。

馮嘉認識她。那是要求向來嚴苛的肖恒曾經認可,說“可以試著交往”的少數女生裏的一個。

肖恒衝到窗邊,朝樓下揮揮手,輕快地說:“我馬上來,等我一會兒。”

正在套被子的老大,問了一句:“肖恒,有約會啊?”

“啊,嗬,”肖恒含糊地說,“我媽媽的朋友,說要帶我們出去玩。”

他換了兩套衣裳,才收拾停當,興高采烈地下樓去了。馮嘉看著他的背影,一句話也沒說。

漸漸地,肖恒回來睡得也少了,他大部分時間都呆在自己的公寓。大雪封門的周末,寢室的兄弟窩在一起打撲克,不知道誰說的,“還是肖恒好命啊,這大冷的天,有老婆幫著暖被窩。”

馮嘉走出門,踩在厚厚的雪,到學校門前趕公車去家教。實在是太冷了,他站在空曠的車站等車的時候,兩隻眼睛被北風吹得澀澀的,眼淚突然流下來

他也帶著一頂白色的毛線帽,那是肖恒送的。

6

寒假轉眼到了。馮嘉看著同學一個接一個地回家過年了,肖恒要先和女朋友去黃山旅遊,然後再回家。他們都說,去黃山就是借口,他女朋友是南京的,肯定順路去看丈母娘了。

馮嘉照例留在學校,他和舍務老師打了招呼,老師告訴他,沒暖氣,晚上的時候多穿點兒。除了家教,他又找了份翻譯的工作,內容不怎麼難,但是時間趕,他經常一做就是一個通宵。

晚上真是太冷了。他抱著熱水袋,縮在被窩裏,還是凍得直哆嗦,他有點懷念肖恒那個溫暖的公寓。他看了看空空的上鋪,情不自禁地想,他現在是和那女生拉手逛黃山,還是在人家裏,做乖巧的“新女婿”呢?

在滴水成冰的夜晚,馮嘉整晚整晚失眠。

於是,他去翻譯社,拿了更多的材料回來翻譯。那裏的人對他的速度都很詫異:“你的一天,是不是有三十四個小時啊?”

馮嘉笑笑,輕描淡寫:“我需要錢。”

從翻譯社回來的路上,馮嘉在公車上睡著了,坐過了站,他在終點站下車,司機用觀察外星人的表情對他說:“這站不往回發車了,你得走到下一站去坐車。”

馮嘉在零下十幾度的天氣,迎著刀子一樣的北風,走了一站的路,坐上了回學校的車。他在南方長大,從沒見識過這麼冷的冬天。公車經過他們那年元宵看燈的公園,高高的摩天輪,像是鑲著鑽的時鍾,在寒冷孤寂的夜裏,慢慢地旋轉。

他瘋一樣地想念著肖恒。

就在這時,他的傳呼機發來一條信息,寫著:“我在黃山頂上,月亮很大,不知道明天能不能看見日出。”

他走回寢室,感覺嗓子火燒火燎地疼起來。他盡量集中精力,專心翻譯資料。心血來潮時,跑到窗戶邊,朝外眺望,月亮掛在天上,靜悄悄的,不知道和黃山上看到的月亮,是否一樣?

早上五點多鍾,他又收到肖恒的一條短信:“我看見日出了!真他媽的太美了,馮嘉,我要帶你來看。”

馮嘉緊緊攥著那部小磚頭一樣的傳呼機,放在他的心口,覺得他此生所有的希望,勇氣,和幸福,都藏在這笨重醜陋的機器裏。幾秒之後,他再收到一條,很短,隻有四個字:“我想你了。”

馮嘉在瞬間,淚流滿麵。

他決定給肖恒打個電話,告訴他,我也想你。寢室裏的電話不能外撥,樓下的IC卡電話壞了好久。馮嘉披了外套,外頭漆黑,零星地,又飄著細碎的雪花。他站在IC卡的電話亭裏,凍得連紅腫的喉嚨都不覺得疼了,興奮讓他短暫地忽略了寒冷,他撥通肖恒的電話。

“你怎麼起這麼早?”熟悉的大嗓門。

“我昨晚翻譯稿子,還沒來得及睡呢。”他說話,聲音不可避免地沙啞。

“你嗓子怎麼了?”肖恒警覺,“是不是又發炎了?你吃藥沒有,不對,你的破嗓子,一折騰起來,吃藥根本沒用。你去打針,你聽到沒有?馮嘉你這個豬頭,天亮就去打點滴!”

馮嘉沒說話,貪婪地聆聽著肖恒幾乎算是暴躁的聲音:“不對,不對……你現在在哪裏打電話?你他媽的不會在外頭用IC卡吧?你他媽的,馮嘉,你有病是不是?”

風輕易打透他單薄的外套,可馮嘉覺得心裏無比溫暖。失常幾個月的肖恒,終於恢複了他的脾氣,不再閃躲,不再冷淡,不再視他如疾病。回到寢室,馮嘉縮進被窩裏,他能感覺到力氣正悄悄地從他的身體裏蒸發,每一根骨頭都因為高燒,叫囂著疼痛,他抖個不停。迷迷糊糊地,他想起,剛剛忘了提醒肖恒,去女孩子家裏,要買禮物,不能空手的。可他又想,肖恒討好女孩子的手段,哪是自己能比?

他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中間有段餓得實在受不了,他掙紮著想起來弄點吃的,他已經無法清楚地記得,上次吃東西,是什麼時候的事。可他稍微動動,就頭昏眼花,別說吃東西,連咽口唾沫,嗓子都疼得要命。他於是放棄,重新躺回去,過了一會兒,也不覺得餓了。

他抬頭,看見窗口冬季典型的灰色天空,朦朦朧朧地想起肖恒,想起肖恒曾經背著他,在正月十五的深夜,醫院空曠的走廊裏狂奔……有那麼短暫的瞬間,馮嘉脆弱到覺得隻要自己一撒手,生命就會離自己遠去。

他完全沒有想到這一刻,他看見了肖恒。他吞了一口唾沫,喉嚨象針紮樣地疼起來。不是做夢。

7

肖恒的外套上帶著寒氣,刺激著馮嘉脆弱的鼻粘膜。他病得暈頭轉向,下意識地朝床裏縮了縮,不料被肖恒一把抓住:“我就知道你他媽的自己偷偷生病呢!”

馮嘉腦袋不太好用,胡塗地問:“你怎麼回來了?你不是在黃山看日出嗎?”

“老子就想回來看日落,你管我?”肖恒說著,拿起他的羽絨服,就往馮嘉身上套:“我送你去醫院。就知道你這豬腦袋,懂得自己去打針才怪!”

馮嘉沒力氣跟他掙,隻得說:“我沒事,真的,肖恒,喝點熱水,發發汗就好了!”

“每次你都這麼說,你的破土方子,根本就不治病!別耍賴,起來起來。”

“我真不想去,肖恒!”馮嘉固執地堅持,“你倒點熱水給我。”

“你怎這麼倔?”肖恒沒辦法,先給他到了水,看他連水杯都拿不住,不禁又來氣:“你連水都喝不動,還跟我耗什麼?走,去醫院。”

“我沒事,你給我弄點吃的吧!我好幾天沒吃東西了,才沒力氣的。”

肖恒臉上由白到紅,由紅到青,變了不知多少顏色:“馮嘉,我快給你氣死了。”

肖恒買了“亞惠快餐”的稀飯和小菜,還買了退燒消炎的藥,又去打了熱水,灌滿熱水袋。馮嘉抱著熱水袋,滿足地喝著粥,偶爾抬頭衝他笑一笑,肖恒看著,心裏一陣酸疼。

“對了,你要是有時間,幫我把那幾份翻譯的活做完吧,明天要交的,挺趕時間。”

肖恒搬了凳子,坐在他床前,悶悶地說:“我也有病,放著旅遊不去,回來伺候你這大爺。”

馮嘉笑了,臉頰紅紅,眼睛是星辰一樣地亮。

“病成這樣,傻笑什麼?你是不是把腦子燒壞了啊?”肖恒一邊念叨,一邊收拾東西:“幫你可以,回我那裏,這裏凍死人。”

“我不去。”馮嘉臉上依舊有剩餘的微笑,語氣輕飄飄的,並不強硬。

“不去也得去。”肖恒將東西塞進包,過來就把羽絨服往馮嘉身上套。

“我不去,肖恒,我肯定不過去。你別和我倔。”

肖恒這才注意到馮嘉溫柔裏的倔強,他愣愣地站著,一時無話可說,他們彼此心知肚明。空氣迅速冷卻,在兩人之間,升騰起無名的尷尬和惆悵。過了好一會兒,肖恒打破寂靜,說:“我沒帶她過去,那是我倆的地方。”

他無法錯過馮嘉憂鬱的眼神裏,漸漸彌漫的水氣,他連忙側過臉,把書包背在胸前,蹲在馮嘉身前,低沉而堅定地說:“上來。”

身後出奇地安靜,馮嘉的氣息,劃過發炎的呼吸道,帶著病態的沉重,肖恒似乎能夠切身感受到,他每次艱難呼吸帶來的沸騰和疼痛。終於,馮嘉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圍上來,他的身子緊緊貼在自己的後背上,那一刻,肖恒頓生流淚的衝動。

他背著馮嘉,走過校園長長的林蔭道,天上又飄起,淡淡的雪花。

肖恒把櫃子裏的鴨絨被找了出來,將馮嘉緊緊裹了個嚴實不透氣:“我給你半個小時,你發不出汗,不退燒,我就押你去醫院。”

“一個小時。”

“你還討價還價?”肖恒橫眉立目,

“再不聽我勸,宰了你算了,省得浪費口舌!”

馮嘉縮在被子裏,看著身邊的肖恒飛快地翻譯著稿子,燈光勾勒出他英俊的輪廓,他近近地坐在自己身邊,彼此好似沒有什麼距離,這是馮嘉懷念已久的時光。

漸漸地,馮嘉睡著了。他恍惚夢見肖恒的嘴唇,在他滾燙的額頭,輕輕地吻了一下……他的唇,涼涼的,很柔軟。他翻了個身,似乎看見肖恒近在咫尺的臉,不是夢嗎?

馮嘉醒來的時候,果然退燒了,疼痛減輕了很多,隻是沒有力氣。翻譯好的稿件整齊地擺在床頭櫃上,厚厚的一摞。他下了地,拉開臥室落地窗的窗簾,外頭雪停了,太陽出來,一片耀眼的雪白。

肖恒買了稀飯和小籠包,他的臉被風吹得發紅,短發倔強地在頭頂立正。他脫了外套,裏麵是件白色套頭毛衣,配著卡其布褲子,他高大幹淨的形象,讓馮嘉產生了點自卑心理,他大病初愈,蒼白無力,顯得渺小,頹廢而猥瑣。

“等什麼呀!出來吃飯。”肖恒準備好早飯,看著站在門邊的馮嘉。

“我能不能先洗個澡啊?”他征求肖恒的意見。

“就你愛臭美,”肖恒笑他,“去吧!”

馮嘉收拾好,坐在肖恒的對麵,他跟前又放了杯熱好的牛奶。他喝了一口,溫溫的,沒加糖,奶香濃鬱。他滿足地微笑。感覺肖恒投來的目光,他抬頭,直視肖恒:“怎麼了?”

馮嘉瘦了點,臉色白皙清爽,他的眼睛並不很大,但睫毛長而濃密,總是顯得兩眼黝黑而深遠,沉思的時候,尤其動人。他想起第一次見麵,馮嘉剛醒,長長睫毛遮蓋了睡眼蒙朧,那一刻,他有做夢的感覺。

雪後的早晨,灑滿陽光的小飯廳,麵對麵與他坐著,肖恒感到無來由的一份好心情。

“沒什麼,吃飯吧!你以後每天都要喝杯牛奶,增強免疫力。”

兩人吃著飯,開始的時候沒怎麼說話。屋裏很溫暖,處處都是陽光的味道。肖恒開始講他的旅途,說認識了幾個驢友,看見他們在麗江拍的照片,很漂亮。

“等暑假,我倆一起去麗江吧!你肯定喜歡古城。”

“好啊,我還沒旅過遊呢。你別嫌我老土就好。”馮嘉想了想,還是問出來,“你去她家裏嗎?”

“沒,”肖恒說的漫不經心,就像吃口包子以後喝口粥,“我們分手了。”

8

馮嘉說不清自己當時的感覺,他呆呆地問了句:“為什麼呀?”

“不為什麼,沒意思。”

他當然不會和馮嘉說,人家情侶都在罕見的黃山日出裏擁抱親吻,而他忙著給馮嘉發短信,打電話。多豁達的女生都會不高興吧?何況對方也是家裏的嬌嬌女,追她的人,怎麼也有兩位數,她不會太遷就肖恒的心不在焉。

“別老問我,你呢?過年還不回家?”肖恒倒了水,細心數著馮嘉的藥片。

“我回去,舅媽就會不高興,她不高興,誰也別想高興。我不回去,是幫我舅舅一個大忙。”

“她幹嘛那麼討厭你?”

“我外婆去世的時候,把她唯一的房子留給了我,說將來我上大學,留著交學費,我舅媽一直記恨這事。而且,我表妹,舅舅的女兒,從小念書就不怎麼好,她也很刻苦,可就是學不好。親戚有時候拿她和我比較,舅媽更不待見我了。”

“那你幹嘛非和他們一起住?”

“爸爸後來喝醉和人打架,坐了牢,外婆也去世了,舅舅是我唯一的親戚,我沒人投靠,沒選擇了。”

肖恒盯著馮嘉,他在說這些往事的時候,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平靜的好似在說別人的事。

“你後背的疤,是你舅媽打的吧?”

馮嘉這才愣了一下,他抬眼看著肖恒,好象在努力回憶,他怎麼會知道自己背後的傷。

“我們有次打完球,一起洗澡的時候,我看到的。你爸爸那麼早就坐牢,不會是他打的。”

“那你當時怎麼不問?”

“怕你傷心唄。”

“怎麼會?都過去那麼久了。我舅媽嘴比較刻薄,很少打我,除了那一次,她說我偷看我妹換衣服……”馮嘉說到這兒,臉紅了,慢慢地說:“我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