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李克讓竟達空函劉元普雙生貴子 (1)(1 / 3)

這話文出在宋真宗時,西京洛陽縣有一官人,姓劉,名弘敬,字元普,曾任過青州刺史,六十歲上告老還鄉。繼娶夫人王氏,年尚未滿四十。廣有家財,並無子女。一應田園、典鋪,俱托內侄王文用管理。自己隻是在家中廣行善事,仗義疏財,揮金如土。從前至後,已不知濟過多少人了,四方無人不聞其名。隻是並無子息,日夜憂心。

時遇清明節屆,劉元普分付王文用整備了牲牷酒醴,往墳塋祭掃。與夫人各乘小轎,仆從在後相隨。不逾時,到了墳上,澆奠已畢,元普拜伏墳前,口中說著幾句道:

堪憐弘敬年垂邁,不孝有三無後大。

七十人稱自古稀,殘生不久留塵界。

今朝夫婦拜墳塋,他年誰向墳塋拜?

膝下蕭條未足悲,從前血食何容艾?

天高聽遠實難憑,一脈宗親須憫愛。

訴罷中心淚欲枯,先靈英爽知何在?

當下劉元普說到此處,放聲大哭,旁人俱各悲淒。那王夫人極是賢德的,拭著淚上前勸道:“相公請免愁煩,雖是年紀將暮,筋力未衰,妾身縱不能生育,當別娶少年為妻,子嗣尚有可望,徒悲無益。”劉元普見說,隻得勉強收淚,分付家人送夫人乘轎先回,自己留一個家僮相隨,閑行散悶,徐步回來。

將及到家之際,遇見一個全真先生,手執招牌,上寫著“風鑒通神”。元普見是相士,正要卜問子嗣,便延他到家中來坐。吃茶已畢,元普端坐,求先生細相。先生仔細相了一回,略無忌諱,說道:“觀使君氣色,非但無嗣,壽亦在旦夕矣。”元普道:“學生年近古稀,死亦非夭。子嗣之事,至此暮年,亦是水中撈月了。但學生自想,生平雖無大德,濟弱扶傾,矢心已久。不知如何罪業,遂至殄絕祖宗之祀?”先生微笑道:“使君差矣。自古道:‘富者怨之叢。’使君廣有家私,豈能一一綜理?彼任事者隻顧肥家,不存公道,大鬥小秤,侵剝百端,以致小民愁怨。使君縱然行善,隻好功過相酬耳,恐不能獲福也。使君但當悉杜其弊,益廣仁慈,多福多壽多男,特易易耳。”元普聞言,默然聽受。先生起身作別,不受謝金,飄然去了。元普知是異人,深信其言。隨取田園、典鋪帳目,一一稽查;又潛往街市、鄉間,各處探聽,盡知其實。遂將眾管事人一一申飭,並妻侄王文用也受了一番嗬叱。自此益修善事,不題。

卻說汴京有個舉子李遜,字克讓,年三十六歲。親妻張氏,生子李彥青,小字春郎,年方十七。本是西粵人氏,隻為與京師遙遠,十分孤貧,不便赴試。數年前挈妻攜子,流寓京師,卻喜中了新科進士,除授錢塘縣尹。擇個吉日,一同到了任所。李克讓看見湖山佳勝,宛然神仙境界,不覺心中爽然。誰想貧儒命薄,到任未及一月,犯了個不起之症。那張氏與春郎請醫調治,百般無效,看看待死。

一日,李克讓喚妻子到床前,說道:“我苦誌一生,得登黃甲,死亦無恨。但隻是無家可奔,無族可依,撇下寡婦孤兒,如何是了?可痛!可憐!”說罷,淚如雨下。張氏與春郎在旁勸住。克讓想道:“久聞洛陽劉元普仗義疏財,名傳天下,不論識認不識認,但是以情相求,無有不應。除是此人,可以托妻寄子。”便叫:“娘子,扶我起來坐了。”又叫兒子春郎取過文房四寶。正待舉筆,忽又停止。心中好生躊躇,道:“我與他從來無交,難敘寒溫,這書如何寫得?”疾忙心生一計,分付妻兒取湯取水,把兩個人都遣開了。及至取得湯水來時,已自把書重重封固,上麵寫十五字,乃是:“辱弟李遜書呈洛陽恩兄劉元普親拆。”把來遞與妻兒收好,說道:“我有個八拜為交的故人,乃青州刺史劉元普,本籍洛陽人氏。此人義氣幹霄,必能濟汝母子。將我書前去投他,料無阻拒。可多多拜上劉伯父,說我生前不及相見了。”隨分付張氏道:“二十載恩情,今長別矣!倘蒙伯父收留,全賴小心相處。必須教子成名,補我未逮之誌。

你已有遺腹兩月,倘得生子,使其仍讀父書;若生女時,將來許配良人。我雖死而瞑目。”又分付春郎道:“汝當事劉伯父如父,事劉伯母如母。又當孝敬母親,勵精學業,以圖榮顯,我死猶生。如違我言,九泉之下,亦不安也。”兩人垂淚受教。又囑付道:“身死之後,權寄棺木浮丘寺中,俟投過劉伯父,徐圖殯葬。但得安土埋藏,不須重到西粵。”說罷,心中哽咽,大叫道:“老天!老天!我李遜如此清貧,難道要做滿一個縣令,也不能勾!”當時驀然倒在床上,已自叫喚不醒了。張氏、春郎各各哭得死而複蘇。張氏道:“撇得我孤孀二人好苦!倘劉君不肯相容,如何處置?”春郎道:“如今無計可施,隻得依從遺命。我爹爹最是識人,或者果是好人也不見得。”張氏即將囊橐檢點,那曾還剩得分文?元來李克讓本是極孤極貧的,做人甚是清方。到任又不上一月,雖有些少,已為醫藥廢盡了。還虧得同僚相助,將來買具棺木盛殮,停在衙中。母子二人朝夕哭奠,過了七七之期,依著遺言,寄柩浮丘寺內。收拾些小行李盤纏,帶了遺書,饑餐渴飲,夜宿曉行,取路投洛陽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