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迅速,董昌成親早又年餘,申屠娘子已是身懷六甲,到得十月滿足,產下一兒。少年夫婦,頭胎便生個兒子,愛如珍寶,惟徐氏轉加不喜。一日清早,便尋事與董昌嚷鬧,董昌避了出去。沒對頭相罵,氣忿忿坐在房中。隻見一個女人走將入來,舉眼看時,不是別個,乃是結拜姐姐姚二媽。嚐言:“恩人相見,分外眼青。”徐氏一見知心人,回嗔作喜,起身迎迓道:“姐姐,虧你撇得下,足足裏兩個年頭不來看我了,今日甚麼好風吹得到此?”姚二媽道:“你還不知道,我好苦哩。害腳痛了年餘,才醫得好。因勉強走動了,還常常發作。近時方始痊愈,為此不能夠來看你,莫怪,莫怪!”徐氏道:“原來如此,這卻錯怪你了。”取過椅兒請他坐下。
姚二媽袖中摸出兩個餅餌遞與道:“昨日我孫兒周歲,特地送拿雞團與你嚐嚐。”徐氏接來放過,說道:“好造化,又有孫兒周歲了。”又歎口氣道:“你與我差不多年紀,卻是兒孫滿堂,夫妻安樂。像我這鰥寡孤獨,冰清水冷,真是天懸地隔。”說還未了,兩淚雙垂。姚二媽道:“阿呀!我聞得董官人已娶了娘子,你現成做婆,正好自在受用。巴得董官人一朝發達,怕繼母不封贈做老夫人,老奶奶,還有甚不足意,自討煩惱。”徐氏道:“不說不知,當初我進董家門來,昌官還隻得三四歲,也虧我撫養成人。如今成人長大,不看我在眼裏。就是做親大禮,也不請我拜見。
每日間夫妻打夥作樂,丟我在半邊,全然不睬。不要說別樣,就是飲食小事,他夫妻兩口,大魚大肉,我做娘的,隻是一碗莧菜湯,勉強下飯。間或事忙,連這粗茶淡飯,常至缺少。真個是前人田地,後生世界,孤孀寡婦,好不苦惱!”言罷拍台拍凳,放聲大哭。驚得申屠娘子,走將出來勸解,卻也不知緣故。見姚二媽在坐,又偷忙敘話,問姓張姓李,與董官人家何親何眷。姚二媽一頭答應,兩眼私瞧,骨碌碌看上看下。私忖道:“世間乍有這般女子,若非天仙織女轉世,定是月裏嫦娥降生。不知董秀才前世裏怎生樣修得到,今世受用如此絕色,隻怕他沒福消受,到要折了壽算。”
這婆子方才驚訝,那知冤家湊巧,適當董昌從外直走進來。見姚二媽與徐氏及申屠娘子三人攪作一堆,哭的哭,笑的笑,因早間這場悶氣在肚,正沒處消豁,又見如此模樣,不覺大怒,罵道:“好人好家,三婆不入門。你是何人,在我家說長道短,惹得不和睦。可知有你這歪老貨搬弄,致使我家娘一向使心彆氣,如今一發啼啼哭哭的,成甚麼規矩。”姚二媽也變色說道:“你做秀才的好不達道理,凡事也須要問個來曆,卻如何便破口罵人。我好意來此望望他,因平日受苦不過,故此啼哭,與我甚麼相幹。你不說自己輕慢晚娘,反說別人搬弄不睦。”董秀才聽了,激得怒從心上起,罵道:“老賤人,這個話難道不是挑逗我家不和?”劈臉兩個漏風巴掌。徐氏連忙來勸,董昌失手一推,跌倒在地。申屠娘子急向前扶起徐氏,勸解姚二媽出門,又勸解丈夫在徐氏麵前,陪個不是,方得息了一場鬧吵。
這姚二媽原是走千門踏萬戶,慣做寶山的喜蟲兒。乘便賣些花朵,兌些金珠首飾,忙裏偷閑,又捱身與人做馬泊六,是個極不端正的老潑賊。被董秀才打了兩個巴掌,一來疼痛,二來沒趣,心中惱道:“無端受這酸丁一場打罵,須尋個花頭擺布他,方消得此恨。”一頭走,一頭想,正行之間,遠遠望見一個熟人走來。這婆子心裏忽然撥動一個惡念,說:“若把那人奉承了這人,定然與我出這一口氣。”打定主意,走上一步,去迎這人。你道此人是何等樣人物?原來此人喚做方六一,家私巨萬,謀幹如神,專一交結上下衙門人役,線索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