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短篇小說 花花轎兒出山來 (1)(1 / 3)

花花轎兒出山來

春末的一天,兩支接親的人馬(按渠江兩岸農人的稱呼,叫兩堂期會)在山埡間的公路上不期而遇。

先是從大柏樹灣的向陽坡頭,爬上來十幾抬頗能誇富顯榮的“抬夥”。二十多個十八九歲,一律剽悍精壯,一律臉上蕩漾著喜氣和不安分神色的小夥子,把肩上的抬杠晃得像雜技舞台上的鋼絲繩,閃閃悠悠,“嘰嘎嘰嘎”,極有韻味。後梢的抬夥剛一踏上公路,打頭的小夥子便一聲號令:“矮落——”,後麵就立馬雁叫似的齊鳴:“哦嗬——”,餘音未歇,肩上的箱籠帳被、立櫃衣櫥、方桌涼椅……早已落地“稍息”了。喊口令的夥計回過頭來,一邊扯下腰間的毛帕揩汗,一邊笑扯扯地伸出拇指,做了個怪相。夥計們自然理解其中含意,於是臉上不安分的神色就更加飛揚起來。原來,他們是打定主意敲新娘子的“釘錘”——討喜錢了。

當然,也不全是“向錢看”,有那等不願破財且出得眾的姑娘,隻消出轎為夥計們點支煙,賠上句把不花錢的笑話,眾人免費取樂一陣,這便宜倒比賺上幾毛錢安逸。然則今天的新娘不同,一是害羞,平時和男子說話就臉紅,二又早得了男方叮嚀:“抬東西的全是老表、姨弟、小叔子,啥花樣都耍得出,一定要小心些!”新娘聽說,便寧肯破財。但她又是個從小精於算計的農家女兒,見轎夫雜役統共不下三十,且沿途“驛站”又非常多,平時大方得逗人喜歡的姑娘,不用人指教,也就變得有些格外地吝嗇。眾人已停歇了六個埡口、三道溪岸、兩處十字路頭,一個“土地老兒”棲過身的石洞,卻才得了二元八角五分正。這收入當然算得微薄。眼下出了山,前頭隻沿公路走,無怪乎夥計們打起主意來。

夥計們稍稍歇息一會,向陽坡頭才魚貫雁行地慢慢蠕動上一長溜正式隊伍。隊列排得極有順序,正如報上以姓氏為序不可顛倒一樣:走前頭的是媒人夫婦,這媒人又同時是新娘的舅父舅母,新郎的伯父伯母,一身二任,便有了種最高長官和大功大德的榮耀感。所以,盡管六十歲出了頭,臉上的皺紋已密如蛛網,卻挺胸昂首,做出副十分矍鑠的精神。媒人婆後麵跟著新郎倌。新郎倌叫二順,中等個,粗壯篤實,麵皮白淨,撐了把青布雨傘,臉上容光煥發,卻怯怯地不斷把眼光投向一邊。新娘子叫滿香,看不見,唯見一頂花花轎子,四周緊閉,跟在新郎倌後頭。

那轎兒雖說不上彩輿華蓋,卻也紮得古色古香,十分雅致。抬轎的小夥子非常壯實,因肩上是活物,臉上雖仍掛著幾分淘氣,卻不敢向抬嫁奩的夥計學習,把轎兒顛得晃晃悠悠,那腳步兒邁得均勻輕捷。轎子後麵便是送親客——新娘的哥、嫂、侄兒、侄女,共五男三女。五個吹打則像長途行軍路上,專門鼓舞士氣的宣傳員,在隊伍後麵吹打出不怎麼高明卻不乏喜氣的迎親調。一隊人上了公路,也便停下,轎夫落了轎子。打頭抬箱籠的小夥子,如先前示意抬嫁奩的夥計一樣,朝吹打眨眨眼睛,那吹手鼓手立時像舞台上的樂隊得了指揮的命令,一齊用勁。頓時公路上嗚嗚呐呐、哐才哐才,鼓樂齊鳴,好不熱鬧。

本來,這隊伍的後麵,早拖了一行長長的尾巴——山裏缺少娛樂,婚娶喜事又本是人人同樂的盛典,加上如此喜慶的場麵,自然會像磁鐵一樣,吸引一批素愛熱鬧的老太太、細娃和姑娘,以及閑著無事,專門借此機會來看年輕女娃兒的小夥子尾隨其後。隊伍一麵行走,一麵又有新鮮血液義務進入送親行列。待在公路上一散開,就把一條本來不寬的鄉間公路,圍了個密密匝匝,並且立即就展開了一場近乎當今稱頌某些文學作品似的評論,大抵隻揀中聽的說:

“喲,十二抬!”

“啥子都是成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