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短篇小說 花花轎兒出山來 (2)(1 / 3)

先前隊伍的媒婆,喝退了“一切向錢看”的不肖夥計,才走到轎簾前,嗲聲嗲氣道:“滿香兒,你看我硬是老聾渾了,沒有想到這一層!”老太太的自我批評完畢,轎內新娘便囑咐道:“舅母,你要給我做主,反正不能再讓人搶了前頭!”聲音似哀似怨,亦嗔亦喜。又由於隔了轎簾,便又有幾分悠長婉轉。餘音還未消失,老婦人便響應地答道,和那纏綿的哀怨形成鮮明對照:“哎!我的兒放心!”恐語言表達不力,又挺起胸,一副不辱使命、赴湯蹈火的英雄氣概。

滿香之舉,雖令這乘轎車的新人兒困惑不解,卻並非偶然。原來,她今日發親,已是走了別人後麵。滿香的這堂婚事,全是舅母操持,而滿香也是樂意把命運係在這六旬老婦人身上。其原因並不因為是鄉間女子還無主宰自己婚事的權力,而是和千年來的習慣相關。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絕對是要聽的。何況這“媒妁”,既是伯母,又是舅媽,豈有不盡心竭力的道理?自然,老婦人是格外的費心,會親家,換庚帖……一套繁文縟節不用敘說,就是今天這黃道吉日,也是她請了三個先生共同擇定。原以為大吉大利是斧頭也砍不掉的,卻不料智者千慮,也有一失——那滿香有個女友叫桂花,不知怎麼打聽出了滿香的吉日,是三個先生斟酌的,便也認定這是個非常好的日子——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嘛!就把下月初七的婚期提前到今天。據那古老的傳統,桂花和滿香是同一個曾祖父下來的,又是隔壁鄰居,誰先出門,誰後出門便大有講究。兩家由此掀起一場軒然大波,兩個從小相好的小姐妹竟為此反目成仇。

先是滿香對桂花侵占自己幸福的行為十分不滿,但看在過去的友誼上,她還是克製住自己,過去和桂花敘舊,然後動之以情:“我們從小耍得好,你就舍不得打個讓手?!”桂花的警惕性蠻高,毫不為滿香糖衣裹著的炮彈所腐蝕,一邊忙著手中的嫁妝一邊說:“別的什麼我都讓你,我巳時發親,今天說到明天,也不得改動!”滿香生起氣來:“你原來不是這個日子嘛!多一個月,就等不得了?”語言中已含有挖苦之意。桂花便立即以牙還牙:“你等得,為啥不等十年八年?!”“你不要臉!”圖窮匕首見,滿香吐出了極髒的字眼!“你不講道理!”桂花不示弱,也就破口大罵。

兩個小姐妹在後屋以滿嘴汙言穢語為利器,短兵相接。兩家老人則又在堂前論理。滿香的父母嘴笨,不是外交角色,舅母便見義勇為,挑此重任。

“滿香的日子先訂,正該滿香先出門!”滿香的舅母說。

“這‘期會’日子又不是你包了的!”桂花的父親一點不讓。

“事情總要依個大小,你家桂花是妹妹,正該走後頭!”滿香的舅母據理力爭,伴以睖眉瞪眼半耍橫。

“一屋兩頭住,各管各!”桂花的父親篤誌不移。

好一番舌戰,那些陳酸苦澀的風俗、傳統、規矩、講究都從旮旯裏、灰塵中翻出來,僅僅是為了維護滿香或桂花未來的幸福,而這幸福的鑰匙也僅僅是在那個黃道吉日誰先發親。吵了一天,毫無結果。旁觀的,勸架的,火上添油的,趁機起哄的圍了一大堆人,誰也不懷疑這發親的先後時辰一定與未來的幸福有關。因此,人散之後,滿香足足哭了兩個晚上。 淚水卻滋潤出一個巧計,急忙把舅母和三個“諸葛”先生,半夜找來細細研究,把滿香發親時間改在辰時——比桂花提前一個時辰。天沒亮送走三個先生,自以為神不知鬼不曉,卻沒想到桂花的心眼更靈!當三個“臥龍”先生像賊樣出現在滿香屋角時,早被桂花的“掃描器”掃見了。故而今日天才見亮,滿香這麵迎親的隊伍還不見人影,隔壁就“乒乒乓乓”爆響了發親炮——原來桂花暗中將發親時辰改在了卯時。

這一來,便意味著從今天後,滿香會事事不如桂花!桂花如大富大貴,滿香則會窮愁潦倒;桂花若兒孫滿堂,滿香則會斷代絕根……那時,滿香正由著兩個嫂嫂梳妝打扮,大紅的“露水衣”才穿上一隻袖子,便不顧一切衝出來,對桂花的轎子大叫:“不得好!不得好!”罵之不足,順手拿起吹鼓手的銅鑼,原想敲一陣“發喪開路”的死人鑼,為桂花送行,乞求祖宗賜災降禍於她,然而她不懂銅鼓點子,又在氣頭上,“堂堂”幾下,聲音卻格外的高亢喜慶,自知幫了倒忙,才丟了鑼,兀地跑進屋伏在床上一陣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