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月亮和身體,我保證造一個叫你十分滿意的世界。”不過,說實在話,除卻月亮和身體,我們也就什麼都沒有了。
在這條山穀裏,偶爾我也能哼出一兩句非常好聽而淒涼的歌來。它迷人、赤裸、勾人魂魄、甚至置某些人於死地。我誇張了些。這不是我主要的事情。我的目的是要尋找我那位傳說中已失蹤多年的歌手,那漆黑黴爛歌本的吟唱人,那位在青春時代就已盛名天下的歌手。他離現在快七百年了。其實,和歌比起來,七個世紀算不了什麼。可是,和七個世紀相比,歌手們又短暫又可憐,不值一提。那位歌手也許因為自己非常寂寞,才寄身於這條山穀,地獄之穀,或帝王的花穀。從表麵上看來,這山穀地帶並沒有什麼不同凡響的地方;可以說,它很不起眼。但是,它一定包含著不少罪惡與靈魂。因此它很有看頭。這就是一切症結所在。我把舟筏停在這裏純係偶然。偶然決定不朽。加上岸上蒼青色的樹木使我瘦弱的身子顯得有了主張。我想我可以看見了什麼樣的樹林埋我了。我當時就這樣想。放一把火,在山穀,流盡熱淚,在黑色灰燼上。這樣,就有了黑色的歌。我的目光還曾滑過那些花朵。正是花朵才使這條山穀地帶顯得有些與聖地相稱,顯得有些名符其實,而且與那冊黑漆黴爛的歌十分適應。花朵一條河,在烈日下流動。你簡直沒法相信自己能靠近她。我於是就靠近她。靠近了她。棄舟登岸。一切都規規矩矩的。好像到這時為止,都還沒有什麼曲折和錯誤發生。途中的一切連同掘墓的曆史都飄然遠去。在這野花之上,這便是歌。骨骼相擠,舌尖吐出,達便是歌。臥了許久,伏在大地上如飲酒般喝水,又發出歌聲。對岸的人們說,這回,山穀地帶,真的有了歌手。而我卻在這樣想:無論是誰,隻要他棄舟登岸,中止自己漂泊,來到這裏,生命發出的一切聲音也會是歌。但誰會來呢?我沉沉睡去,醒來時發現那黴爛歌本早已不見。我這人卻在丟失舊歌本的美麗清晨,學會了真正的歌唱。開始的時候隻是某些音節,並沒有詞彙。後來文字就隱隱約約、零零星星出現,越來越密集。語言。有時出觀在肩膀上、肚臍上。有時出現在頭腦裏。有時出觀在大腿上。我通通把它們如果實之核一一放在舌尖上。體會著。吐出。它們,陌生的,像鳥一樣,一隻追一隻。河麵上響起了古老而真切、悠然的回聲。河對岸的人們隻當我就是那位歌手。我已弄不清楚,那位歌手是我還是他?那位歌手到底是有還是沒有?我是進入山穀、地獄之穀、帝王之穀的第一人。那麼,傳說中的歌手又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