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那麼明亮,月光灑在院子裏,把整個院子都鋪成了銀色。他躡手躡腳來到女孩的房門外,輕輕扶著門框,想向裏麵的女孩述說什麼,但終究渾身抽搐著,像誰給了他一刀似的疼痛,什麼也說不出。
他轉身離開了。院子的大門很厚重,上麵有一把大鎖,用鐵鏈條拴著。他掏出鑰匙,輕輕插進鎖眼,“吧嗒”一聲脆響,把他嚇了一跳。他更加小心地退出鎖鏈,悄悄地拉開了大門。卡車停在院子中央,在夜色中悄無聲息臥在那兒,像一個沉睡的龐然大物。他踮著腳尖,來到卡車前,伸手去拉駕駛室的門把手,突然有一個微小的聲音讓他停了下來。他僵立在那裏,手放在門把手上一動不動,耳朵支棱起來,極力分辨著剛才那聲微小的聲音到底是什麼。比剛才開鎖的聲音小,但時間長,有點像機械零件摩擦的聲音。他忽然明白了,有人打開了機槍保險。
他猛地轉過身,發現一個黑影站在他身後10多米遠的地方。“我不敢確定,猶疑很久,不知道是你還是那個姑娘。”是王大霖的聲音。“然後呢?”他問。“你現在已經告訴了我,”王大霖舉起了駁殼槍,“你還需要告訴我的是,為什麼?”他好像沒聽懂王大霖的話,歪著頭,想再聽一遍。
“你潛伏這麼深,距離教授這麼近,如果你要下手,我們一點防備都沒有,我們沒有一點勝機。讓我不明白的是,你們處心積慮派出張幕,在教授家埋伏女傭,誤殺塗哲,還殺害了我們的特工許才謙、喬大柱,並兩次用火力強攻。你們還殺死好幾個無辜的人,並在粵北山區攔截我們,可謂損兵折將,吃了大虧。我不明白的是,折騰這麼長時間,花費這麼大精力,為什麼你這顆最有用的炸彈在最關鍵的時刻沒有爆炸而選擇逃離。你一個人的力量比梁君帶領的那支突擊隊強大多了,這就是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希望你能如實回答我。”他聽明白了,但心裏跟王大霖一樣不明白。這個問題也是今年2月他向毛人鳳提出的疑問,他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局座明確地告訴他,黨國不需要他爆炸,隻需要他在最後時刻消失,甚至犧牲。他無法回答王大霖,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唯一能回答的就是告訴王大霖,他的子彈也已經上膛。他知道,他這個小兵是該跟棋盤說再見的時候了。2月份,那盤棋就已經安排好他的命運,他無法選擇,更不可能投降。
“無可奉告。”他答道。王大霖哼了一聲,繼續問:“晚飯後我聽教授說了一些事,也許那就是楊樹狀臨犧牲前想要告訴我的。我猜,你就是蜜蜂吧?”他嘴角撇著,詭異地笑了笑,說:“也許吧!”他沒等王大霖再問什麼,便毫不猶豫地拉開車門,鑽進了駕駛室。“砰!”他感覺槍聲很遠,不像射向他,而是射向天空的什麼地方。他拿出鑰匙,插進鑰匙孔,一扭,汽車“吭吭吭”地發動了。他感覺哪裏透風似的,整個腦袋涼颼颼的,他摸了一把下巴,什麼也沒摸著。他頓時反應過來,他的下巴已經被子彈打掉了。與此同時,他看見一片紅色,紅色裏有那盤棋,正在向他招手。他一轟油門,車頭便吼叫著向大門外衝去。他抓緊方向盤,踩死油門,大聲吼叫著向前開去。擋風玻璃上濺了很多鮮血,是從他口腔噴射出來的,他顧不得這些,心中隻有一個念頭--跑。他很快發現,卡車不對勁,根本不聽使喚,盡管他抓緊方向盤,但整個車身嚴重偏離軌道,他想糾正方向,但卡車迎麵撞到一棵大樹上。哐啷一聲,引擎蓋掀了起來,砸在擋風玻璃上。他的胸口重重地撞到方向盤,他清楚地聽到胸骨和鎖骨斷裂的聲音,特別清脆,悅耳。他終於反應過來,是輪胎的原因,他們早已經把輪胎的氣放光了,他根本無法把這輛卡車開走。
他一腳踹開車門,捂著自己的胸口,踉踉蹌蹌端著槍衝了出去。他看見有幾個人影貓著腰從大門那邊追了過來。砰!砰!砰!他能聽見自己的身體被子彈穿透的響聲,不好聽,很沉悶,像打在一堆棉花上……張幕睡在床上,總覺得屋子外麵有動靜,像人,或者動物,踩著樹葉在小心翼翼走動。
白天,他和王錘去畢打街撲了個空,沒有見到童笙。張幕感覺腳越來越疼,他去了一家醫院,重新包紮了傷口。傷口發出一股摧毀人類嗅覺的臭味,這讓他想起那個老頭,他準備去“盛華佗”藥店,把那個幹巴老頭幹掉。他把王錘打發回了家,便一瘸一拐朝“盛華佗”藥店方向走去,邊走邊念叨,希望那個老頭還在,別像童笙一樣讓他失望。
“盛華佗”藥店那個老頭正站在櫃台後麵搖頭晃腦哼著什麼,發現張幕走了進來,臉色頓時變了,他知道自己闖了禍,這個人不是往常欺負過的那些角色,他眼睛裏的光可以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