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善波從製服內袋摸出一遝船票,遞給了洋人。洋人掃了一眼,用檢票鉗在一遝船票上夾了一個洞,還給了錢善波。他對船票實在沒什麼興趣,清一色的頭等艙,一看就是有錢人,他現在對一個年輕人背上背的方形帆布包特別感興趣。
“裏麵裝的是什麼?”洋人用英語問。“老人心髒不好,路上必須準備一些治療心肌梗塞的藥,另外老人有高血壓,包裏有測壓儀,聽診器……”柳東一口印尼腔英語,發音別扭,軟綿綿的,洋人皺起了眉。
“打開看看!”洋人命令道。
“隻是一些藥品……”他肯定不能打開,裏麵是一台德製英尼格瑪發報機。北方正是通過這台發報機,指示他們聯絡錢善波,乘坐這班“賢德號”的。目前,香港各個車站,大小碼頭到處都是保密局的人,錢善波是離開香港最有效的擋箭牌。他很配合,知道共產黨馬上要奪取政權,今後整個中國都是共產黨的天下,他沒有理由跟一個新興起的政權作對,識時務者為俊傑,到哪個朝代都是箴言。
“我命令你打開……”洋人提高了嗓門,一秒鍾後他就把聲音降到最低,“除非真是藥品。”他看見錢善波的手裏有一遝厚厚的美鈔。
錢善波笑著說:“聽說你下周休假,準備帶夫人到夏威夷玩玩……”“是啊,是啊,很早就想去了,一直沒有時間。”“好好享受一下陽光、海灘、草裙舞吧!哈哈。”錢善波張開大嘴,笑著說。“我會好好享受的。”洋人也笑了,並側開半個身子。一行人安全上了甲板,碼頭上隻留下錢善波和三輛摩利士Oxford轎車。“老錢,辛苦你了,請回吧!”王大霖客氣地向錢善波招了招手。錢善波點著頭,回身向摩利士Oxford轎車走去。他明顯鬆了一口氣,摘下大蓋帽,用手攏了攏油光光的頭發。他知道,送走這幫共黨就等於送走一個天大的麻煩。他可以幫他們,也怕他們。他知道共產黨不是軟蛋,但他內心深處是不想跟共產黨糾纏太深的,他欲拒還迎,誰也不想得罪。他心裏有一杆很清醒的秤,現在香港是英國人的天下,離還給中國的日子還早,大陸如果被共黨占領,英國人肯定是站在國民黨這邊,到那時,香港就會成為國民黨窺視大陸的一個重要基地,也就是說,他要長年在國民黨眼皮底下生活。所以,他必須小心翼翼,為今後的日子著想,尤其不要讓國民黨抓住什麼把柄。
“嗚……”客輪拉著長笛慢慢離開了碼頭。“再見!”王大霖揮著手,悄聲說著。他的臉色突然暗了下來,心口像有個木塞子塞在那兒,拔不出來,也咽不下去。他知道“再見”這兩個字不是對錢善波說的,也不是對香港說的。
半個小時後,王大霖來到駕駛艙門口,身後跟著畢虎、師勃飛、祝小龍,一個瘦高個兒男人攔住了他們。他一邊向外推王大霖,一邊不耐煩地說:“幹什麼?幹什麼?這裏不準乘客進入,有什麼事外麵說,我是船長。”王大霖撥開他的手,微笑著說:“癩頭四,還是進去說吧。”船長一驚,他沒有想到眼前這個皮膚黝黑的男人竟然知道他的外號。這外號太難聽了,已經幾年沒人敢這麼叫了。他剛想發作,一看後麵幾個人,一副不輕易饒人的樣子,一下蔫了,唯唯諾諾退了進去。駕駛艙裏隻有兩個人,除了船長癩頭四,還有一個穿著製服的矮胖子正在掌舵,他回頭看見駕駛艙突然湧進來這麼多人,顯得有些詫異。船長癩頭四除了詫異,還增加了一些恐懼,他不知道這些人是什麼來頭。
“改變航向!”王大霖背著手,向船長癩頭四下著命令。“為……為什麼?”癩頭四嘴唇開始哆嗦。
“去天津。”“天津?”“請放心,我們不會挽留"賢德號",船到天津後,馬上返航,繼續去印尼。”“你們是……”癩頭四一聽“天津”,大致已經猜到他們的身份,他想再肯定一下。“你不必知道,”王大霖說,“知道了也沒用,不知道反而好點。”癩頭四知道天津已經被共產黨占領,站在他麵前的這幾個臉色嚴峻的年輕人很可能就是共產黨。報紙上說共產黨個個紅毛綠眼,可眼前這幾個年輕人的長相並沒那麼可怕,甚至還有些英俊,這讓他剛才緊繃的心鬆弛了下來。他知道無法抵抗,更無法拒絕,隻能聽天由命。
“船上的乘客怎麼辦?”癩頭四問。“有多少乘客?”“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總共73個。”“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惶恐,瞞一晚上,明天白天再告訴他們,就說客輪出了一些故障,需要到附近的港口休整,船修好了再駛往印尼。注意,請隱瞞客輪的真實去向。”“隻能這樣,”癩頭四無可奈何地攤開手,像歐洲人那樣聳了聳肩,“左滿舵,右進三!”他向舵手下達了舵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