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左滿舵!”舵手不敢怠慢,把舵轉得比風車還快,“滿舵左,右車進三!”舵手高聲複述著回令……按照事先部署,師勃飛留在駕駛艙,監督船長癩頭四和舵手。師勃飛的父親是旅順港的老船員,在各種大小船隻上摸爬滾打過,他的童年幾乎就是跟隨父親在艦船上度過的,大致知道怎麼回事,船長和舵手如果搞什麼手腳,瞞不過他的眼睛,這也是當初選中他進入特遣隊的原因之一。
從駕駛艙退出來後,王大霖對祝小龍說:“你和封新在外麵警戒,占領製高點,隨時準備應對緊急情況。你呢,”他轉向畢虎,“回去告訴庾偉他們,一定要百倍提高警惕,任務還沒完成,腦子裏那根弦千萬不能鬆,一分鍾都不行。”他揮了揮手,“你們先去吧,我想一個人在這兒待會兒。”看到畢虎祝小龍離去,王大霖望著茫茫大海,無際的天空,一種不可抑止的情緒突然襲來了,他想攔,可怎麼也攔不住,那情緒像血管裏的血液一樣,瞬間灌滿全身。他之前一直忍著,以為自己堅強,但是現在不行,他無法堅強,大顆大顆的淚水不由自主地撲簌簌掉了下來。
他的淚是為了兒子而流的,此次離開,就很難再找到兒子了。兒子還在張幕手裏,更讓王大霖心如刀割。骨肉分離的滋味,讓王大霖再也控製不住自己。他喃喃地對著大海說:“兒子啊,爸爸對不起你,沒能把你從那個混蛋那裏救出來,爸爸也不能留在香港,爸爸必須完成自己的任務,把童教授送到北方去。爸爸發誓,等全中國解放了,一定來香港找你,哪怕你在天涯海角,爸爸也絕不會放棄。等著爸爸,別到處亂走,就在香港等著,爸爸會來找你的。”說著說著,王大霖又一次被悲傷包圍,他真想找個地方放聲大哭,而不僅僅是扶著船舷暗自垂淚。
有人在輕輕拉他的衣角,估計是祝小龍看到他悲傷的樣子不忍心他一個人待著,他不想回頭,連忙用袖口擦了一下眼角,說:“別管我,我沒什麼,就想一個人多待會兒,給我一點時間,我現在腦子很亂。”那人還在拉他,悄無聲息,力量越來越重。王大霖知道應該控製好自己的情緒,他長籲了一口氣,說:“好啦,沒事了,沒事了,我隻是想一下兒子而已,以後還有機會來找他,”他回過頭,“我一定會回來的……”他一下子愣住了,拉他衣角的不是祝小龍,而是他的兒子王錘。
“兒子!”他瞪大眼睛大叫一聲,一把抓住王錘的肩膀,“你怎麼在這裏?”王錘比王大霖記憶中的樣子大多了,也長高了,他拉著王大霖的衣服,眼淚嘩嘩地順著臉蛋往下淌著。他的嘴巴張開,又閉上,張開,又閉上,發不出任何聲音。從嘴型上看,王大霖知道,王錘叫的是“爸爸”兩個字。
“兒子,你的嗓子怎麼了?”王大霖全身發麻,他突然發現兒子的舌頭是黑色的,“你的舌頭……”王錘緊緊拉著王大霖的袖口,生怕王大霖跑了,同時嘴裏一直叫著沒有聲音的“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王大霖一把將兒子抱在懷裏,大聲問:“兒子,你怎麼說不出話了呢?”王錘搖著頭,默默流著淚,他無法告訴爸爸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麼,無法告訴爸爸媽媽已經死去,更無法向爸爸傾述他有多麼想他。他的世界永遠沉默了,無聲無息,就像從沒有來到過這個世界一樣。
“是誰把你害成這樣的?是誰?”王大霖抱緊兒子,悲憤地大聲問道。“我,”有人在王大霖身後說,“是我的失誤釀成的惡果。”王大霖全身一震,他立即意識到,身後是張幕。他應該知道,兒子不會單獨出現在這艘客輪上,嚴格意義上說,兒子在,張幕就在。隻是他這麼多年來第一次見到兒子,而且兒子的舌頭竟然變成那個樣子,他無法不激動,他來不及去想跟兒子在一起的肯定還有張幕。
“為什麼?”王大霖冷冷地問,他的身體繃緊了,臉變得異常陰沉。“我會告訴你答案的,你現在要做的是,舉起雙臂站起來,要慢,非常慢,然後輕輕轉過身。”張幕低聲下著命令。王大霖慢慢站起,舉起雙臂,輕輕回過身來。站在他麵前的果然是張幕。跟相片相比,眼前的張幕沒有了過去的意氣風發,眼神裏透露出頹廢,落寞,還有一些失望。
事實上,張幕現在也非常緊張,他的一根手指裹著紗布,那是王錘齊嶄嶄給它咬斷的結果,另一隻端著駁殼槍的手一直在顫抖,就像“盛華佗”藥店那個幹巴老頭一樣,他知道站在麵前的這人不是一個好惹的角色。
“非常不幸,當我後來得知共產黨特遣隊隊長叫王大霖的時候,你兒子已經變成了啞巴,”張幕有些怯生生地說,“實在對不起,我那天太衝動了。是的,本不想那樣做的,可當時我認為你們在奇力山找到我的住處是王錘告訴你們的,是他背叛了我,所以我必須懲罰他……”海風很大,王大霖不得不眯縫著眼睛。他一言不發,咬著牙,平靜地盯著張幕,他不想用語言表達憤怒,想用子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