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喜歡他,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喜歡。在畢打街第一眼看見他拿著報紙吆喝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他了。我把他從街上找回來,接到我那兒去住,給他不漏雨的房子,給他溫暖的被子,給他買他愛吃的烤雞。你知道嗎?他媽媽死後,他就沒睡過帶房頂的屋子,他和一幫報童、流浪漢擠在一起睡在橋墩子底下,整夜與耗子、臭蟲為伍,那個時候你在哪兒?在蘇聯接受特工訓練,還是潛伏上海妄圖打入我黨內部?你根本不知道你兒子過著怎樣的生活,你在為實現共產主義理想而奮鬥,拋頭顱灑熱血,根本無暇顧及自己的親生骨肉。”王大霖聽著,隻是聽著。他發誓,今天不把張幕幹掉,誓不為人。“看你那表情,肯定在責怪我指責你是吧?我有這個權力,因為我親眼看到他過著怎樣的悲慘日子。我不想讓他再過那樣的日子,我勾畫過一幅美妙的藍圖。戰爭結束後,就帶他去美國,送他上學,接受教育,住洋房,娶美國妞,永遠不要回到這個肮髒的國家。可惜,你打斷了這一切,我的計劃將永遠變成一個遙不可及的夢。他抓緊你的衣服的那個樣子,我這個當叔叔的是永遠沒資格享受的。血緣這玩意兒誰也割不斷,我徹底服了。我對他說,去吧,你爸爸就在這條船上,你找到他,就可以跟爸爸去北方了。他很聽話,也很想找到爸爸,不然就不會央求我上報刊登那條該死的尋人啟事了。我現在才知道,正是那條尋人啟事害我惹了大禍,幹了一件喪盡天良的壞事,我心中的痛苦絲毫不亞於你的痛苦。他在這條船上轉了很久,終於在這兒找到了你,應該說是替我找到了你,不然我都不知道你長什麼樣。現在,我把這個啞巴孩子還給你了,你高興嗎?高興嗎?嗎?”張幕多說了一個“嗎”,誇大地表現著自己的得意。
跟剛才相比,他緊張的情緒已經得到緩解。他儼然一個勝利者,居高臨下地望著王大霖,失去王錘後的沮喪已經被一種莫名的快感代替。
“然後呢?”這是王大霖開口跟張幕說的第一句話,他知道,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然後你把教授還給我,我們來個交換,我用你兒子換回我想要的教授,你認為如何?”張幕晃著腦袋說。
果然,張幕的底牌翻了出來。不,不是底牌,而是第一張牌。王大霖把兒子緊緊拉在自己身邊,對張幕說:“教授對於我們的重要性,我想你應該知道,你動腦子想想,我能給你嗎?”“兒子對你的重要性,我也知道,”張幕立即反擊,“你動腦子想想,我能輕易給你嗎?”王大霖心裏一震,張幕不是善茬兒,他要打出第二張牌了。王大霖盯著張幕,問:“如果我不給你教授呢?”“解開你兒子的衣服看看,那兒有現成答案。”張幕說。王大霖解開王錘的衣服,大腦頓時一片空白,他蒙了。張幕冷笑著,說:“你應該清楚,我是一名大學化學教師,沒別的本事,但搗鼓一個炸彈還是綽綽有餘的。那是我發明的定時炸彈,張幕牌。你肯定沒見過,誰也沒見過,連我都是第一次見。鄭重提醒你一下,請不要擔心它的威力,明確地告訴你,把這條船炸成一萬塊碎片是我對它最低的要求。你應該能看到,有一個比饅頭還大的圓盒子,它特別厲害,裏麵全是電線。每一根電線都有它的特殊含義,剪斷任何一根,電流都有可能連通起爆器引起爆炸,也可以中斷定時裝置。我很認真地奉勸你,想都不要想,你沒有能力拆,我采用的是美國最先進,也是最新式的紐維爾式捆綁技術。我敢保證,你過去學的所有拆彈常識全部作廢。就算不作廢,你願意拿你兒子的生命做實驗嗎?”張幕抬手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現在是4點50分,炸彈將於5點準時爆炸,隻給你10分鍾時間考慮,如果你不交出教授,那麼你和你兒子就等著跟全船人同歸於盡吧!”張幕第二張牌的分量很重。王大霖全身冒著冷汗,差點被這張牌擊倒。張幕是他見到的最毒辣最陰險最強硬的對手,他用孩子的生命做賭注,逼一個父親攤牌,而且這張牌是指定要王大霖認輸的牌,讓他一敗塗地的牌,他沒有其他選擇,否則他會失去兒子。
王大霖鎮定地問:“那,如果我交出教授呢?”張幕似乎早就等著王大霖的問題,他迫不及待打出第三張牌:“很簡單,我會剪斷需要剪斷的那根線,終止計時器,讓你兒子安然無恙地回到你的懷抱,讓你們父子團聚。失散這麼多年,思念該是多麼折磨人的一件事啊!這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我得到教授,你找到兒子,各取所需,各享其樂。說實話,我也不想讓全船人陪我們玩這麼危險的遊戲,這條船上有年過八旬的老人,有剛滿一個月的嬰兒,有新婚燕爾的夫婦,也有跟你兒子年齡一樣的少男少女,讓這麼多無辜的人給我們陪葬,我真的於心不忍。”“你說的有些道理……”王大霖點著頭,表情誠懇地答道。“你看,我早就知道你是識時務者,俊傑不易得,那是人間最稀有的人才,可貴的是,這個人才就站在我麵前,我想不高興都難。”張幕愈加得意,開始揶揄王大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