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教授夫人不能停下來,她把這麼多年來教授使用過的草稿紙收集在了一起,她知道這些草稿的重要。讓夫人沒有想到的是,草稿紙總共有20多斤重。平時它們散落在書架、沙發、寫字台、床頭,甚至衛生間,各個旮旯犄角都有它們的影子。教授不準夫人收拾,它們雖然看著亂,但要想找,隻有教授知道每張草稿在什麼地方。如果夫人歸置了,反而亂了套。這些草稿,北京中科院的家裏有,青海那邊也有,收集在一起,還是挺麻煩的。教授去世後一個月,夫人才把這些草稿紙收拾妥當,她分門別類把一頁一頁的草稿裝訂在一起,寫上編號,撣去上麵的灰塵,就像她平時給教授穿上熨燙好的衣服一樣。
這項工作一共幹了三天,夫人疲倦至極。這天晚上,夫人靜靜地坐在梳妝台前,默默地望著鏡中白發蒼蒼的自己,不禁感歎萬分。隨著時間的推移,悲傷可以悄悄淡去,但留給生者的無盡回憶是綿長的,永遠的。
夫人記得教授說過,等試驗成功後,他想回上海看看,去過去任教的大學拜訪一下同事摯友,他已經有十多年沒有跟他們來往了。由於工作性質,教授隻能隱姓埋名,進入青海以後,他更是沒有走出青海半步。他消失了整整6年,連童笙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到哪裏去了。教授還說過,去城隍廟吃他最愛吃的小籠包子,那也是夫人最愛吃的,那裏有他們年輕時的歡聲笑語。可惜,這些願望永遠不能實現了,隻能留作記憶永遠藏在心中。
一串渾濁的淚從夫人布滿皺紋的臉頰滑落,她一邊低吟著“結同心盡了今生,琴瑟和諧,鸞鳳和鳴”,一邊撫摸著擺在梳妝台上麵的一摞草稿,輕柔得就像教授病重咳嗽時,她撫摸教授的背那樣。“你想我嗎?教授。”她喃喃說著,從抽屜裏拿出一個梳妝盒,打開蓋子,拿出一支陳舊的唇膏。夫人已經很多年沒有化過妝了,唇膏有點發硬,已經塗不出顏色。夫人伸出舌尖,輕輕舔著,然後把舔出來的顏色柔柔地塗抹在自己的唇上。鏡中的唇開始紅了,豔得很,與白發形成鮮明的對比。
“哢嚓”,突然,一聲輕微的響聲,像相機快門,是從唇膏上發出的。夫人順手翻了一頁草稿紙。“哢嚓”,又是一聲,夫人又翻了一頁。鏡子中的她笑了,眼角綻放出溫暖的皺紋,一縷白發從額頭耷拉下來,擋住了她的眼睛……第二天早上七點,夫人就出門了,她要去西直門一家小旅館看望從南方遠道而來的侄女。上個星期她接到侄女的信,信上隻有一行字:姑姑,我來北京出差了,爸爸需要的藥買好了嗎?我順便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