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樓上,我把臥室所有的窗戶都打開,好把斯諾留下的氣味通通放出去。可那股味始終難以去除,仍留在我的衣服上、毛孔裏。於是我脫掉了衣服,像撲克牌那麼大的一塊塊脫落的皮膚粘在衣服上。我不敢照鏡子,而是徑直走到浴室,使勁衝洗著自己的頭發、身體、嘴巴,好擺脫掉那股味道。直到身體都搓紅了,輕微有些刺痛,我才罷手。我穿上了幹淨的衣服。又用了半個小時的時間去梳頭發。這時格雷西·塞打開門,進了屋子。在她做早飯的時候,我把脫下的衣服都扔到了火裏,又用剪刀修剪了指甲。
我一邊吃雞蛋,一邊問格雷西·塞:“蓋爾去哪裏了?”
“二區。他在那有份挺露臉的工作,我經常在電視上看到他。”她說。
我琢磨著她話裏的味道,本以為會激起我內心的氣憤、嫉恨或渴望,但我感覺到的隻是一份釋然。
“我要去打獵。”我說。
“好啊,給午餐來點野味也挺不錯。”她說。
我帶好弓箭就出發了,準備從“牧場”那邊出去。快到廣場時,我看到很多人戴著口罩手套,正在掏挖積雪下麵的東西,旁邊是馬拉的車。一輛馬車停在市長家的舊址前。我認出來那是索姆,蓋爾的工友,他不時地用一塊布在擦頭上的汗。我記得曾在十三區見過他,那他肯定是回來了。他對我熱情問候,我也鼓起勇氣來問他:“他們在那裏找到什麼人了嗎?”
“全家人,還有兩個在家裏幹活的人。”索姆告訴我。
馬奇,那個文靜、善良、勇敢的女孩,那個送給我胸針的女孩,我的名字便是由她的胸針而來。我難抑心中的悲憤,我不知道今晚她會不會來到我的夢裏,把一鍬鍬的灰土倒在我的嘴裏。“我原以為他是市長就……”
“市長的頭銜也沒讓他沾上什麼光。”索姆說。
我點點頭,繼續往前走,不敢看車子裏裝的東西。包括“夾縫地帶”在內的整個城鎮都是一個樣子,都在掏挖死者。當我經過原來的家時,路上的馬車多了起來。“牧場”已經不見了,或者說發生了很大的改變。那裏挖了一個深坑,裏麵擺滿了屍骨,這是一個可以埋許多人的大墳墓。我繞過大坑,在通常進入林子的地方鑽了進去。這回不會有事了,隔離網已經不再通電了,上麵支著很多樹枝,以便擋住那些食肉動物。老習慣不容易改,我還想去湖邊,可我身體太虛弱了,連平常和蓋爾約會的地方都差點沒有走到。我坐在當時克蕾西達給我們拍錄像的地方,沒有他在身邊,這裏顯得空蕩蕩的。有幾次,我閉上眼睛,數到十,希望他會像以前一樣悄聲無息地出現在我麵前。可我又不得不提醒自己,蓋爾正在二區從事一項很露臉的工作,也許正在親吻另一個女孩的嘴唇。
現在已經到了初春,要是在過去,這是凱特尼斯最喜歡的天氣。林木在經曆了漫長的冬季後,漸漸蘇醒,剛才因著櫻草花而迸發出的熱情與力量現在已消耗殆盡。等我走回到隔離網時,已是疲倦乏力,頭暈目眩。索姆不得不用他裝死人的車子把我送回家,然後扶我到客廳的沙發上躺下。躺在沙發上,我看到灰塵在午後一道道稀薄的陽光下飛舞。
我聽到了咕嚕聲,趕緊扭過頭。過了好一會兒,才相信這是真的。它怎麼到了這裏?我開始以為那爪子印是野獸的。它的後爪輕輕抬起,臉上的骨頭瘦得都出了棱角。它完全是靠步行走回來的,從十三區走回來。也許是有人把它扔了出來,也許它受不了沒有她的日子,所以它就一路找來了。
“你白走了這麼遠,她不在這裏。”我對它說。毛莨花嗚嗚地叫著。“她不在這裏。你願意叫就叫吧。你找不到波麗姆。”聽到她的名字,它一激靈,豎起了它的扁耳朵,開始滿懷希望地喵喵地叫起來。“滾出去!”它躲開了我扔向它的枕頭。“走開!你在這裏什麼也找不到!”我開始發抖,對它很生氣。“她不會回來了!她永遠、再也不會回來了!”我抓住另一隻枕頭,站起來,想扔得更準些。可不知怎的,我的眼淚嘩嘩地流下來。“她死了。”我抓住胸口,好抑製住那難以抑製的痛苦。我頹然倒在地上,搖晃著枕頭,哭喊道:“她死了,你這蠢貓。她死了。”說完,我拉長了聲音,號啕痛哭。毛莨花也跟著嗚嗚地叫起來。無論我怎麼做,它都不肯走。它在我夠不著它的地方繞著我轉圈。我控製不住地悲啼著,到最後我昏了過去。它一定也明白了,也知道發生了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情,它要用以前難以想象的方式活下去。幾個小時後,當我醒過來時,月亮已經升起來了。它臥在我身邊,眼神很警惕,在這漆黑的夜裏它守在我身邊,保護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