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童年是在無邊的混沌之中,生命個體的童年也是在無邊的混沌之中。人類賴以存在的宇宙原來就是個巨大的混沌,無邊無際,無始無終。人是自然之子,故人天生就帶著宇宙的秉性,如同佛家所言“真性”。
人的嬰兒狀態,並沒有自我意識,而是以情感為基礎,溝通所有的生命形式乃至非生命形式。嬰兒狀態的“自我”,是所有生命的集合,也是所有非生命的集台。沒有你,也沒有我,感覺中宇宙隻有一個生命。這個偉大的生命,沒有時間的昨天與今日,也沒有空間的遠近與大小,沒有慨念,沒有理性,整個宇宙就是一個彌漫的生命場。對“我”的這樣一種狀態,我在《混沌的自我》中有形象的描繪。
我就是宇宙,我就是一切,我無須理解。
我就是一切,我就是宇宙,我無須解釋。
我是一切的一,我是一的一切,我無須表白。
我沒有語言,卻可體驗世界。
我沒有概念,卻與萬物同一。
我沒有知覺的空間,我隻有行動的領域。
我沒有抽象的時間,我隻有行動的過程。
我就是時空流變中的過程。
我缺乏知覺,我有偉大無比的場覺。
我沒有理性,我有奇妙莫測的感性。
我沒有虛構的種種模型,我隻有不可言說的
流動的真覺。
我沒有邏輯的種種形式,我隻有模糊的係列
直覺。
我就是宇宙,宇宙就是我。
我就是上帝,我就是天地萬物的代言人……
這裏的“我”無疑是理性的自我對混沌的自我的描述。真正混沌狀態中的我,是不知道有我的,是不自覺我的。因不知有我,故沒有我的生老病死苦等種種痛苦,故混沌狀態中的生命,並不知道自我的存在,隻有一種生命一體的無限歡欣。
然而,人不僅有宇宙的真性,而且還有生命個體之所以存在的生命個體的真性。這種生命個體的真性,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個性。生命的成長過程就是一個生命個性對於宇宙真性的揚棄過程,盡管生命最終仍回歸宇宙的真性。而人的智性是發展人的個性的一個重要因素。人的智性的基礎是永不滿足的好奇心。是好奇心驅使著人對宇宙自然提出種種的“是什麼”和“為什麼”,正是無數的“是什麼”和“為什麼”,確立了人類意識中對於宇宙的種種差別。自此,人意識到生命不再是一個與宇宙融為一體的生命,而是一個孤立的個體,一個有形的存在。人從此陷入分離的無限焦慮之中。而生命的無限的焦慮,正是係緣於生命的性欲。性欲,如同人的其他欲望一樣,是本能的無對象,或者說是無對象的本能。人隻有通過性欲,才能意識到自我的存在。不能實現的性欲,與人的創造力幾乎同時存在。人不僅通過性欲意識到自我的存在,而且意識到自我是一個分離的個體——孤獨感生焉。同時意識到自我必須努力克服自我之孤獨,重新建立生命的統一體——愛心生焉。孤獨感與愛心都是建立在不能實現的性欲的基礎上。
性欲,就是使生命超越孤獨並且回歸統一的本能。人必然要走出混沌,走向孤獨。人天生就具有向往理性的品質。人之所以不是動物就是因為人具有理性。理性作為人類的一種偉大力量而與本能處於對立的兩極。人在走向理性的過程中,本能總是作為隱性的動力而成為理性的基礎,如同一切變化都是以對立麵作為基礎一樣。人之所以有理性,就是因為有本能。人類的所有理性都是以本能作為觀照。盡管理性總是嘲弄本能。性,是生命的存在。而性欲,則是存在的證明。我們之所以存在,是因為我們有性:我們之所以意識到自我的存在,是因為我們有性欲。這一生命至真至善的道德,為什麼又老是被我們虛構的理性所嘲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