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啟示與揭示(1 / 3)

——淺論科學與宗教的方法論

人在自在為他的狀態中,一方麵與他的守護神——宇宙保持著一種和諧的平衡,一方麵又在一種被亞裏斯多德稱為“人的本性”的東西——求知欲的騷動衝擊著這種平衡。

亞裏士多德說:“求知是人的本性。我們樂於使用我們的感覺就是一種說明;即使並無實用,人們總是愛好感覺,尤重視覺。無論我們將有所作用,或者是無所作為,較之別的感覺,我們都特愛觀看。理由是:能使我們認知事物,並明察事物之間的許多差別。”我們可以毫不懷疑地說,正是這種求知欲破壞了人與天然與生俱來的一種和諧的平衡關係。這種求知欲,發展到與理性合作時,便變成一個巨大的不可抗拒的力量。這種力量迫使人不斷地提出關於宇宙的為什麼。人從神秘的自在為他的境界中走出來,便處在一個窮究宇宙為什麼的思想以及與之對應的不斷的活動之中。這種不斷的活動被處於此境界中的自我稱之為創造。而當我們重新回歸其原始的統一狀態時,發現這一切征服自然的創造,亞裏士多德:《形而上學》,商務印書館1981年版,第一頁。原不過是對自然的機械的模仿而已。人進入這種新的境界,被基督教神學稱之為“墮落”。所以,人處在自在為他的境界中時,所關心的僅僅是宇宙是個什麼樣子,如古東方與古希臘的宇宙觀。而當人類從自在為他的境界走出來,按基督教神學的說法即走向“墮落”時,人所關心不僅是宇宙是個什麼樣,而且更主要的是宇宙為什麼是這樣。這種力量的驅使,使人的思想從混沌的神秘狀態走向清晰的理智狀態。這種思想發展到一個高峰是現代自然科學的建立以及與之對應的進步主義哲學的誕生。

科學的目的似乎就是說明世界為什麼會這樣,並引導人們去認識這個世界。在此之前,人理所當然地將自己與自然割裂開來,以便提供一個絕對的中介——客觀,使人主體去認識自然客體。於是哲學史上就有了主觀與客觀,主體與客體的新概念。而科學家們,通過這個客觀的橋梁,將自然進行無窮的宰割。科學家相信自然就像一頭豬,而自己是屠手,可以憑借客觀這把刀子,把豬宰割成無數條塊。這種“分割運動”,使人們發現了原子,並以為原子就是不能再分割的“基本建築材料”。但是,隨著研究的深化,人們發現原子並不是最小的“建築材料”,還有電子、中子和質子等等更多的更小的粒子。隨著量子論的建立,人們終於發現電子是可分又是不可分的。進一步發現,宇宙原來是一個不可分的整體。於是最傑出的物理學理論,成了古老的宗教的“一個例證、一種促進和精細化”。科學家們企圖揭示世界的為什麼,並且深信對於世界的揭示會越來越清晰。因為他們深信,宇宙是由基本的“建築材料”組成的。因此,他們可以用分析的手段,用邏輯的武器來尋找這種基本的“建築材料”。那麼,這個世界便最清晰了。然而事實恰恰相反,物理學家對於“基本建築材料”的探索,使自己進入到一種不可知的神秘的境界中。使世界真相大白的堅定信念其結果是陷入不可知的窘境。量子理論的數學框架幾乎不能用語言來解釋。亞原子世界迫使科學家不得不放下客觀這把屠刀,而恍然大悟:世界原來是一個不可分的整體。“物質可以是不連續的粒子,或者是連續的場。”分析的終極.是回複到當初的統一。

科學的初衷是提示這個世界的真相。而宗教卻全無這種打算。宗教一開始就不是為了使人認識這個世界,而是使人從所認識的現象世界中擺脫出來,回到宇宙的原始統一狀態中去。印度教的典籍《奧義書》說:“我的朋友,把最強大的武器《奧義書》作為弓,架上沉思磨尖的長箭,用指向實在本質的思想拉開弦,把永恒作為目標來穿透。”在這裏我們可以看出印度教的宗旨。印度教和佛教都認為:我們所看到的現象世界是虛妄的。隻有終極的實在是真實的。在印度教裏,這個終極的真實的實在被稱為“梵”。“梵”是所有事物的“靈魂”,或內在本質。“它是無限的,超越所有的概念;既不能用理智來理解它,也無法用語言來描述它。”而在佛教中,能深刻地體驗到實在的“真如”並能傳達這種經驗的人被稱為“佛”。在道教中,終極的實在被稱為“道”。在儒家中,被稱為“天”。在基督教中,創立了一個富有人格形象的無所不能的“上帝”。除去基督教“上帝”的人格成分,就與斯賓洛莎的“上帝”完全一致,就與道教的“道”、儒家的“天”不謀而合。在所有這些偉大的宗教中,我們會看到這樣一個驚人的相似:所有偉大的宗教,都是藝術地暗示著世界的本質。怪不得馮友蘭說:“若所信可以謂之宗教,則其所信即是詩的宗教,亦是合理的宗教。”